《山野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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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趣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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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丝瓜轻声喝叱道:“桶子鬼!连猪都不肯吃的东西,狗还会吃?那狗鼻子……”

  “你们在搞什么鬼?”肖老师将嘴里的饭硬生生地咽下去,放下筷子接着道:“吃忆苦饭是教育我们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所以大家一定要严肃,要认真,要多吃,吃得越多越进步,吃得越多越光荣,吃得越多越……”

  话没落音,埋头吃饭的小桶突然干呕了一声,除了稳如泰山的狗崽公公,其它吃饭的人都停了下来。我们开始鬼笑时,肖老师似乎是想再一次带头,又将一小口饭慢慢细细地挑起来,迟迟疑疑地送到嘴边,正当她要张开小嘴时,建生又干呕了一声。在我们的大笑声中,肖老师将筷子一扔,偏过头对狗崽公公轻声道:

  “狗崽公公同志,你看是不是吃得差不多了?这育过秧的番薯,吃多了可能会……”

  余意未尽的狗崽公公半抬起头来,将一大口忆苦饭咽下去后,抬手指着我们几个道:

  “你看看,他们还没怎么动口,怎么就吃得差不多了?这种饭你放心吃,卵毛事都没有──巴蕉蔸吃多了,也就是想屙屎又屙不出屎;番薯种吃多了,也就是想打屁又打不出屁。”

  狗崽公公的一席话,反而把大家最后的一点勇气说没了,深锁着眉头的肖老师,一会看看我们,一会看看自己的碗,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我们再次鬼笑出声时,狗崽公公又把头抬起来,先看看肖老师,再看看我们,然后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孙子:

  “吹火筒,你不要只顾玩,来吃点饭,做个好榜样给哥哥姐姐看。就不吃了?吃!吃一口,公公就给你一块番薯干!”

  野猪冲闭塞贫困,除非有富裕大方的亲戚朋友从山外来,小奶崽一年到头难吃上两次糖。山里的大人同样爱孩子,为了让家里小奶崽有吃的,他们每年冬天都要选些小番薯煮熟晒干,做成又甜又韧的番薯干,不时抓一把给小奶崽吃。

  听了狗崽公公的话之后,吹火筒用手背在嘴鼻间一抹,脸上反而多出了一大片亮汪汪的鼻涕,吹火筒却不管不顾,马上将沾满鼻涕的手伸过去:

  “你先拿番薯干来!”

  狗崽公公翻开那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从里面摸出几块番薯干,吹火筒接过来之后,将一块番薯干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再往没多大空隙的嘴里塞进少量的忆苦饭,然后叽嘎叽嘎猛嚼起来。狗崽公公对此却十分满意,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笑得象裂了缝的磨菇:

  “你们看,你们看,我家吹火筒还没读书,吃忆苦饭就吃得几多(多么)好!”

  狗崽公公话刚落音,马X就不管不顾地站起来:“那是因为你们家现在还经常吃,这叫久经考验!”

  做忆苦饭时,小贵几个就告诉我:刚解放那两年,分了田地的狗崽公公干劲冲天,自从搞生产队以后,他就不再出来干活了。起初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种的一大片厚朴(一种较贵重的中药材)被生产队收上去伤了心,后来人们才觉查到另外一个原因:年长一辈的人当中,只有年纪最小的狗崽公公还能上山下田,如果到生产队做事,就得接爱晚辈老贵伯的指挥,就会伤害狗崽公公作为长辈的尊严。把面子看得比肚子更重要的狗崽公公,从此只在家里种种菜,放放牛,闲得没事时,正好可以摆弄他钟爱的药材。不幸的是,狗崽公公的儿媳是个痨病鬼,全家人单靠他儿子癞子脑壳一个人挣工分,独木难支的家庭便穷得时常要吃忆苦饭。

  马X还在与狗崽公公争辩时,小桶又站起来:“吹火筒吃的不是忆苦饭,而是忆甜饭。满公,不信你给我一把番薯干,我还能再吃一大碗。”

  狗崽公公一听,脸上的皱纹愈发丰富,马上从衣兜里掏出剩下的十几块番薯干,小桶接过番薯干的同时,也接过了肖老师盛来的一大碗忆苦饭。脑子不好使的小桶,左手往嘴里塞一块番薯干,右手再往嘴里扒一口忆苦饭,吃得我们个个摇脑袋、吞口水──山里最难吃的忆苦饭与山里最好吃的蕃薯干混在一起,真不知是什么怪味!

  自己不再吃的肖老师,不仅跟着狗崽公公大声叫好,还让同学们为小桶鼓掌加油。喝采声中,小桶反而越吃越没劲,一边嚼饭,一边擦汗,把脖颈伸缩了无数个来回之后,终于把碗里那些狗屎一样的东西扒进了嘴里。扒完不等于吃完,此刻的小桶大概已吃到了十层饱,他长时间地把饭含在嘴里,几次作出要咽下去的样子,结果却一点都没咽。

  在肖老师的严格监督下,在狗崽公公的热情鼓励下,在所有同学的高声欢呼中,被饭憋得出气不匀的小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闭着眼,偏着头,硬着颈,英勇顽强地把饭吞了下去……

  狗崽公公满面微笑地离去后,肖老师敲响了用烂钢管做的钟。下午的课还是按原计划写一篇作文,写吃忆苦饭的感想,我们一年级还没有作文课,但这次也被逼着写,而且不许抄小贵他们的。这可难坏了我们几个躲过没吃的小家伙,我头痛了半天后,只好去向同样没吃的小贵请教。小贵也说不出什么方法来,便把他的作文拿给我看,原来他只是含含糊糊地写道:“虽然忆苦饭既难看又难闻,但我们还是英勇顽强地往下咽。”一想含糊有含糊的好处,我便只写听报告的经过,牛牯只写怎么做忆苦饭,猴子写不出就抄我的,马屁写不出就来抄牛牯的。老丝瓜写不出硬写,最后把小贵的原话照搬过去:“那东西连猪狗都不想吃!”

  一连请了几次假去屙屎的小桶,写着写着就“嗯嗯”起来,肖老师走过去问他时,小桶呜呜咽咽地说自己肚子痛,到了茅房却什么屎也屙不出,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建生几个吃得稍多的人也说难受,肖老师马上跟着说难受,她紧皱着眉头对我们说:

  “小贵,你们几个一定没吃多少,立功赎罪,赶紧把狗崽公公找回来!”

  看了他们的可怜相之后,我们冲锋般地跑出了教室,不一会就找到了狗崽公公。狗崽公公一上午热得够呛,此刻已将八件衣服全脱了下来,盘腿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晒太阳,一边吸旱烟,一边嗯山歌,惬意地享受着孙子给他捶背的舒适,那眼闭嘴张的样子就如神仙一般。听我们七嘴八舌说了一气之后,狗崽公公才缓缓睁开一只眼:

  “就这点卵毛事吗?就是肚子胀一点吗?自己揉揉放几个屁不就要得了?嗨,你们肖老师也是这样,一点卵毛事就叽叽喳喳,好象快要死人一样。来来来,你们一起去帮我扯药!”

  有儿媳在家养猪喂鸡,狗崽公公只需一早一晚种种菜,白天的工作就只是放牛。一个人整天呆在山上,总要找点事情做才能打发时间,狗崽公公把牛赶上山之后,就开始四处寻找中草药。找到中药就即时加工,找到草药就细致地挖出来,把这些藤藤草草带回家里,在房前房后种上各式各样的草药。

  野猪冲的山里到处有药,村里的成年人都懂点中草药,都能对付三五样头痛脑热的小病,可没人有狗崽公公那么齐全的药,更没人象狗崽公公一样把采药治病当作一种享受。

  野猪冲人只是偶尔在山外赚点“外人”的药钱,本地人去求医问药,若是大病就带点自家生产的土产,治好后再打一个两块钱的红包;若是小病,开始时不用拿礼物,事后也只是讲几句感激话。狗崽公公的药功有限,一般只能治点小病,不过因为他德高望众,所以经常能挣到几杯番薯酒喝。能得到人家几句称赞,狗崽公公已是满心欢喜,不时能喝上两杯番薯酒,狗崽公公就更加乐此不疲。

  每次给人治病都会兴奋不已的狗崽公公,此刻就象《毛主席去安源》那么豪迈,他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身后的我们只得小跑着去追他。不多久就到了狗崽公公家里,在他的指点下,我们扯了几大把药草,到小溪里洗净后,便搂着往学校跑。

  先将肖老师烧洗澡水的大锅加满水,再将所有的药草塞进去,结果药草多得连锅盖也盖不严。见炉火已熊熊燃烧起来,狗崽公公就让牛牯看着火,然后带着我们去看望肖老师和其它同学。我们走进教室的时侯,这里就象发生了流行病,吃得不多的爱莲几个也趴在了桌上,最早叫不舒服的小桶,已倒在他和猴子同坐的长凳上,一个劲的“嗯嗯”。

  “不要紧的!死不了的!来,我来帮你揉几下,打两个屁就不疼了。”

  狗崽公公说完便在小桶的肚子上狠揉了两把,小桶顿时痛得缩成一团:

  “哎哟……哟!我鸟……鸟……鸟你老娘!疼……疼死我了!”

  狗崽公公大概没想到作为侄孙的小桶竟敢骂他,我们笑了好半天之后,他还站在原地傻瞪眼。肖老师强打起精神批评小桶时,狗崽公公才醒过神,反过来为小桶开脱,然后叫吹火筒替小桶轻轻地揉一揉。狗崽公公大概是感激肖老师为他骂了小桶,就热情洋溢地走上前去,准备为肖老师揉一揉,肖老师红红脸就谢绝了。

  药汤终于熬出来了,狗崽公公让所有的人都喝上一碗,说即使没吃忆苦饭的,喝了这药也有好处,他指着我们几个稍胖一点的人说:

  “秀梅你们三姊妹,还有这个城里来的寤生,你们更要喝,喝完药身上就没有肥肉了。”

  我来野猪冲之后,既吃不惯掺了杂粮的饭,也吃不惯过于单调的菜,已经瘦得满胸都是排骨。听了狗崽公公的话之后,我更加立场坚定:打死我也不喝那些可怕的药汤!

  我没喝,老丝瓜也没喝,总想长得象秀梅一样健美的小贵当然更不会喝,最后我们没吃忆苦饭的人都没喝。幸好没有喝!从当天下午起,那些曾饱受忆苦饭折磨的人,又开始经受泄药之苦。希望马上舒服下来的小桶,一气喝了两碗药汤,结果当晚跑了八趟茅房,第二天瘦得两眼珠都深陷下去,看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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