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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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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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沉重密集,哗哗倾泻,来势异常猛急,我不由自主地逃到一个售货亭的檐下避雨。尽管我打开了伞,那阵阵狂风依然把雨水吹到我的衣服上面。劈劈拍拍的雨点打着地面,激起冰凉带泥的水沫,溅在我的脸上和手上。
  “可是,——这一霎令人惊骇无比,事隔二十年,回忆起这番可怕的景象我至今还感到嗓子眼堵得厉害,——任是大雨滂沱,那个不幸的人却还躺在椅上毫无动静。所有的屋檐水沟都有雨水滔滔不绝地流着,市内车声隆隆遥遥可闻,人人撩起外衣纷纷奔跑。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在慌慌张张地奔跑逃窜,寻找躲雨的地方,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对这狂风骤雨显得非常害怕——唯有那儿长椅上面漆黑一团的那个人,却始终不曾动弹一下。我先前对您说过,这个人象是有着魔力,能用姿态动作将自己的每一情绪雕塑式地表露出来,现在他就这样静坐不动,这样一动不动毫无感觉地坐在急风暴雨之中,世界上决难有一座雕塑,能够这么令人震骇地表达出内心的绝望和完全的自弃,能够这么生动地表现死境:他显得疲惫已达极点,再也无力站起来走动几步躲向一处屋檐下了,自己究竟存在与否,在他也已是丝毫无足轻重。我只觉得,任何雕塑家,任何诗人,无论是米开朗琪罗,还是但丁,都从来没有像这个活生生的人那样让我如此动情如此揪心地感觉到这极端绝望的姿势,这人世间最深沉的苦难。他听任雨水在身上浇洒淌流,自己已经力尽气竭,难再移动躲避了。
  “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猛然纵身,冒着鞭阵一般的疾雨,跑过去推了一下长椅上那个湿淋淋的年轻人。‘跟我来!’我抓起了他的手臂。他那双眼睛非常吃力地向上瞪望着。他似乎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可是并没听懂我说的话。‘跟我来。’我再一次拉拉他那湿漉漉的袖子,我简直要生气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不知所措。‘您要我上哪儿?’他问,我一时回答不出,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带他上哪儿去,只是别让他再被这冷雨浇淋,别让他由于极端绝望想要自杀似地毫无意义地坐在这里。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拉着这个完全心无所属的人往前走,将他带到茶亭边,这般雨横风狂,一角飞檐总还能够多少替他遮挡一些。下一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只想把这人拉到干燥的地方去,拉到一处屋檐下,以后的事我根本不曾考虑。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10)
“我们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一个狭窄的干处,背靠着锁着的茶亭门墙,头上只有小小的一条屋檐,急雨下个不停,突然刮来的阵阵狂风不时狡猾地从屋檐下把凉飕飕的雨水吹到我们的衣服上和脸上。这种境况无法久耐。我不能老是那么站着,陪着一个水淋淋的陌生人。可是另一方面,我既已将他强拉过去,又不能什么话也不说就将他一人撇在那儿。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吧;我逐渐迫使自己头脑清晰地进行思索。我想最好叫辆马车送他回家,然后自己回家,到了明天他会知道怎样挽救自己的。于是,我问身旁这个呆瞪瞪凝视着夜空的人:‘您住在哪儿?’”
  “‘我没有住处……我今天下午才从尼斯来到这儿……我那儿是没法去的。’”
  “最后这句话我没有立刻了解。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人竟将我看作……看作一个妓女了。每天晚上,总有这种女人成群结队地在这赌场周围转来转去,希望从那些手气好的赌徒或者醉汉身上还能捞到几个钱。我竟被看作是这样的女人了。归根结蒂,他又怎能有别的想法呢。我自己也只是到了现在,当我讲给您听的时候,才体会到我当时的行径完全教人无法相信,简直是荒唐怪诞。我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跟我一起走,这也的确不是高尚女人应有的举动,那又教他怎能对我有别的想法呢。可是,我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些。只在过了一会以后,直到已经太迟了,我才发觉这个骇人的误会,我才了解他将我看作了什么样的人。然而已经为时太晚,否则我绝不会说出下面这几句话。我说:‘找一处旅馆要一个房间吧。您不能老待在这儿。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立刻,我突然明白了他这种教我痛心的误会,因为他根本没有转过脸来,而是以某种嘲讽的神气表示拒绝:‘不用了,我不需要房间,什么都不需要。你别找麻烦啦,你不必费劲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可找错人了,我一个子儿也没有。’”
  “他说话时还是那样令人惊恐,还是那样意冷心灰令人震骇:这个身上滴水衣服湿透的人站在那里,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使我深受震撼,全然不暇顾及自己所受到的那点虽然轻微却很难堪的侮辱。我这时唯一的感觉,还和我看见他蹒跚着走出赌厅那一霎、以及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小时里又不断感到的事情一样:这个人,一个年轻的、还活着的、还有呼吸的人,正濒临死亡的边缘,我非救他不可。我向他走近几步。
  “‘别担心钱,您跟我来!您不能老站在这儿,我会替您找个安顿的地方。什么也不用操心,跟我来吧!’”
  “他扭过头来了。四周雨声闷沉,檐溜里水势滔滔,我感到他在黑暗中第一次努力想要看清我的面孔。他的身体也似乎慢慢地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好吧,随你的便,’他表示让步了。‘在我什么全部一样……究竟,那会有什么不一样呢。走吧。’我撑开了伞,他走到我的身边,挽住我的胳臂。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状态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简直吃了一惊,我深心里感到害怕了。可是,我没有勇气阻止他,因为,如果这时我推开了他,他会立刻掉进深渊,我所一直企求的就会全部落空。我们又退回几步,向赌场走去。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不知道该怎样安顿他。我很快地考虑了一下,最好的办法是领着他找到一处旅店,然后塞给他一点钱,让他能在那儿过夜,明天早上能够搭车回家,我没再想到其他什么。一辆辆马车急匆匆地驰到赌场门前,我叫住一辆,我们坐进车里。赶车的询问地址,我一点也不知道怎样回答。可是我忽然想到,带着这么个遍身水淋的人,高级旅馆是不会接待的,——另一方面,我也的确涉世不深,根本没有想到会引起胡乱猜疑,就冲着马车夫叫道: ‘随便找一处普通的旅馆!’”
  “马车夫漫不在意地冒着大雨赶动了马匹。我身旁那位陌生人一直默不作声,车轮轧轧滚动,雨势猛急,雨水强劲地猛击车窗的玻璃。我坐在漆黑的、棺材形的车厢里心绪万分低沉,只仿佛陪送着一具死尸。我竭力思索,想找出一句什么话来冲淡这默默相处的奇怪恐怖的气氛,可是我什么话也想不出来。过了几分钟,马车停住了。我先下车付了车费,那位陌生人恍恍惚惚地跟着走下,关上了车门。我们这就站在一家陌生小旅馆的门前,上面伸出一个穹形玻璃屋檐,使一小块地方免遭雨水袭击。四处单调的雨声使人厌烦,雨丝纷披搅碎了一望无尽的黑夜。
  “这个陌生人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靠在墙上。他的湿透的帽子和皱缩的衣衫还在淋淋漓漓滴落雨水。他站在那儿,像个刚被人从河里救上岸来、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的醉汉,他靠着的那一小块墙上,水流如注,渍痕显明。可是,他不曾微微使出一点力气摇抖一次衣衫、甩动一下帽子,却让水滴不停地顺着前额和脸颊向下流淌。他完全无动于衷地站着。我没法跟您说,这种万念皆灰的样子是多么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神。
  “这时我必须作点什么了。我从衣袋里掏出了钱:‘这儿有一百法郎,’我说道,‘您在这儿要一个房间,明天乘车回尼斯去。’”
  “他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在赌场里观察了您半天,’我见他有些迟疑,便催促着他说:‘我知道您已经输得精光,我担心,您正想去干什么傻事。接受人家的帮助并不丢脸……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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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11)
“然而,他却推开了我的手,我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你这人心地很好,’他说,‘可是,别白白糟蹋你的钱吧。我已经是没法援助的了,这一夜我睡觉也好,不睡也好,完全无关紧要,反正明天一切都要完蛋。我是无药可救的了。’”
  “‘不,您一定得拿着,’我逼着他说,‘明天您就会有不同的想法。现在先到里面去吧,好好睡一觉,忘记一切。白天里一切自会另是一种面貌。’”
  “我又一次把钱塞给他,他几乎是态度激烈地把我的手推开,‘算了吧,’他又低沉地重复道,‘那是毫无意义的。我最好还是死在外面,免得给人家的屋子染上血污。一百个法郎救不了我,一千个法郎也没用。明天我又会拿着这最后几个法郎走进赌场,不到全部输光不会歇手的。何必重头再来一回呢,我已经受够了。’”
  “您一定估量不出,那个低沉的声音多么深刻地刺进了我的灵魂;可是请您设想一下,离开您不过两英寸远站着一个头脑清醒、俊秀、还有生命、还有呼吸的年轻人,您心里明白,如果不用尽全力牢牢拉住他,两小时以内这个能思想、会说话、有气息的青春生命就会变成一堆死骸。我心里说不出的生气、冒火,一心只想战胜他这毫无意义的抗拒。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别再说这些傻话!您现在一定要进里面去,给自己要一个房间,明天早晨我来送您上车站。您必须离开这里,明天必须乘车回家。我要不亲自看见您拿着车票乘上火车,我决不罢休。不论是谁,年纪轻轻的,决不能只因为输掉一两百或一千法郎,就要抛弃自己的生命。那是懦弱,是气愤懊丧之下一时糊涂发疯。明天您自己会觉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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