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自选集:我的心是一面镜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季羡林自选集:我的心是一面镜子-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纲,当然无法挈领。在古代印度和中亚一带,有一个简单明了的音变规律: t ?〉 d ?〉 l ?〉l。用这一条规律来解释汉译佛典中的音变现象,涣然冰释。我在文章中举了大量的例证,想反驳是不可能的。
  罗常培先生对此文的评价是:“考证谨严,对斯学至有贡献。”
  一九四九年
  《列子与佛典》
  《列子》是一部伪造的书,这久成定论,无人反对。但是伪造的时间和人究竟是何时和何人,却缺乏深入的探讨。我在《列子》和竺法护译的《生经》中都找到了《国王五人经》的故事,前者抄袭后者,决无可疑。《生经》译出时间是能确定的,因此伪造《列子》的时间也就随之而能确定。《生经》译于西晋太康六年(285年),因此《列子》的成书不会早于这一年。至于《列子》的作者,就是故弄玄虚的张湛。
  胡适之先生写信给我说:“《生经》一证,确凿之至。”
  出路主流中的一个小漩涡——《浮屠与佛》
  初回到北京,我根本没有考虑吐火罗文的问题,我早已在思想上把它完全放弃了。我偶然读《胡适论学近著》,里面有谈到汉译“浮屠”与“佛”字谁先谁后的文章,而且与陈援庵(垣)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有所争论,好像双方都动了点感情。这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到吐火罗文ptākⅲ黷这个词,也写作pⅲ黷tākⅲ黷;这个词是由两部分或两个字组成的,前一半是ptā或pⅲ黷tā,后一半是kⅲ黷。kⅲ黷是“神”,旧译“天”,ptā或pⅲ黷tā是梵文Buddha的吐火罗文写法。中国过去有些人总以为Buddha的音译是“浮屠”、“佛陀”等等,而“佛”字只是“佛陀”的省略。可是在中国古代汉译佛典中,“佛”字先出,而“佛陀”则后出,说前者不可能是后者的省略,毋宁说后者是前者的延伸。那么,“佛”字应该说首先出于吐火罗文的pⅲ黷,因为最初佛教并不是直接由印度传来的,而是通过月支的媒介。在这样的考虑下,我就写成了这一篇论文《浮屠与佛》。文中也不是没有困难。对应汉文“佛”字的应该是以浊音b开头,而不是清音p。为此我还颇伤了一番脑筋,特别请周祖谟先生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我眼界不宽,其实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到了几十年以后,这个问题才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见下面回忆)。

回到祖国(7)
文章虽写了,我却并没有自信。乘到清华园晋谒陈寅恪师之便,向他读了一遍我的论文,他当时眼睛已完全失明。蒙他首肯,并推荐给了当时学术地位最高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发表在第二十本上。
  一九五零年至一九五六年
  陷入会议的漩涡中
  一九四九年迎来了解放。当时我同北大绝大多数的教授一样,眼前一下子充满了光明,心情振奋,无与伦比。我觉得,如果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两段或者两部分的话,现在是新的一段的开始。当时我只有三十八岁,还算不上中年,涉世未深,幻想特多,接受新鲜事物,并无困难。
  我本来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最怕同人交际;又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在大庭广众中、在盛大的宴会或招待会中,处在衣装整洁、珠光宝气的男女社交家或什么交际花包围之中,浑身紧张,局促不安,恨不得找一个缝钻入地中。看见有一些人应对进退,如鱼得水,真让我羡煞。但是命运或者机遇却偏偏把我推到了行政工作的舞台上;又把我推进了社会活动的中心,甚至国际活动的领域。
  人民政府一派人来接管北大,我就成了忙人。一方面处理系里的工作。有一段时间,由于国家外交需要东方语言的人才,东语系成为全校最大的系。教员人数增加了十倍,学生人数增加了二百多倍,由三四人扩涨到了八百人。我作为系主任,其工作之繁忙紧张,概可想见。另一方面,我又参加了教授会的筹备组织工作,并进一步参加了教职员联合会的筹备组织工作。看来党组织的意图是成立全校的工会。但是,到了筹建教职员联合会这个阶段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北大工人反对同教职员联合。当时“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教职员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哪里能同工人平起平坐呢?这样一来,岂不是颠倒了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地位!这哪里能行!在工人们眼中,这样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是绝对不行的。幸而我国当时的最高领导人之一及时发了话:“大学教授不是工人,而是工人阶级。”有了“上头的”指示,工人不敢再顶。北大工会终于成立起来了。我在这一段过程中是活跃分子。我担任过北大工会组织部长、秘书长、沙滩分会主席,出城以后又担任过工会主席。为此我在“*”中还多被批斗了许多次。这是对我非圣无德行为的惩罚,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谈了。
  当时北大常常请一些革命老前辈到沙滩*广场来做报告,对我们进行教育。陈毅元帅就曾来过,受到全校师生极其热烈的欢迎。其次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周扬同志的报告,记得不是在*广场,而是在一个礼堂中。他极有风趣地说:“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他这一句话,从许多人口中都听到过,它确实反映了实际情况。一直到今天,半个世纪快要过去了,情况一点没有改变。有许多次领导上号召精简会议,然而收效极微。暂时收敛,立即膨胀,成为一个极难治疗的顽症。
  学校秩序还没有十分安定,中央领导立即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三反”、“五反”、思想改造运动。
  在北大,在奉行极“左”路线的年代,思想改造,教授几乎是人人过关。自我检查,群众评议。这种自我检查,俗名叫“洗澡”。“洗澡”有“大盆”、“中盆”、“小盆”之别。校一级领导,以及少数同国民党关系比较亲密的教授们,自然必然是“大盆”。换言之,就是召开全校大会,向全校师生做自我检查。检查得深刻才能过关。深刻与否,全由群众决定。一次过不了关,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一直检查到声泪俱下,打动了群众的心,这个“澡”才算洗完。有一位就在自己的检查稿上加上旁注:“哭!再哭!”成为一时的“美谈”。

回到祖国(8)
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当然是“有罪”的。可惜罪孽还不够深重,地位也不够高,只能凑合着洗一个“中盆”。检查两次就通过了。我检查稿上没有注上“哭!”我也没有真哭,这样通过,算是顺利的了。
  自己洗完了“澡”以后,真颇觉得神清气爽,心中极为振奋。我现在已经取得了资格,可以参加领导东语系的思想改造运动了;后来甚至于成了文、法两个学院的领导小组组长。秘书或副组长是法学院院长秘书余叔通同志,他曾是地下党员,是掌握实权的人物。这样一来,我当然更加忙碌了,表现出来就是开会越来越多了。白天开会,晚上开会,天天开会。
  我真正陷入了会议的漩涡里了。
  开了三四十年的会以后,我曾对人说过:我现在的专业是开会,专门化也是开会。可惜大学里没有开设“开会学”这一门课,如果开的话,我是最理想的主讲教授。我对开会真正下了工夫,费了时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大到小,从长到短,从校内到校外,从国内到国外,形式不同,内容各异,我都能应付裕如,如鱼在水,提其纲而挈其领,钩其要而探其玄,理论和实践,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如果教委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建立“开会学”博士点,我相信,我将是第一个合格的“博导”。
  对一九四九年再做一点补充
  在这一年,我写了两篇可以算是学术性的文章。其中一篇《列子与佛典》,上面已经谈过。如果把一九四九年分为两半的话,还有一篇文章可以说是属于后一半,这篇文章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正史与印度传说》。
  在中国历史上,为了迷惑和欺骗人民大众,最高统治者皇帝——我看首先是他们那一批专会阿谀奉承的奴才们——想方设法,编造神话,增加自己的神秘性,以利于统治。他们往往首先从统治者的躯体上做文章,说他们生得怎样怎样与普通人不同,说他们是上天派下来专门做统治者的。这样的例子极多,特别是对创业开国之主,更是如此。我在这里只举一个例子,以概其余。《史记?高祖本纪》说:“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这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皇帝居然也有“异相”了。
  这是佛教传入前的情况,可以说是“土法”。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又来了“洋法”,当时应该说是“胡法”或者“海法”。《三国演义》这一部家喻户晓的小说中说,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表明他与普通人不同的贵相,这是一个开国英主不能不具备的。我们平常人只知道,猪才能“两耳垂肩”,猿猴才能“双手过膝”,世界上哪能有这样的人呢?此即所谓“贵人福相”也。后来我又在许多正史里发现了类似的情况——《三国志?魏书?明帝纪》、《三国志?蜀书?先主纪》、《晋书?武帝纪》、《陈书?高祖纪》、《陈书?宣帝纪》、《三国志?魏书?太祖纪》、《北齐书?神武纪》、《周书?文帝纪》等等中都能够找到。
  这是什么原因呢?上面提到的这一段历史时期,正是印度佛教汹涌澎湃地向中国传入时期,找影响来源,必然首先想到印度。当然,在中国古代类似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不这样集中。
  印度别的宗教先不谈,只谈佛教一家。他们认为,释迦牟尼不是常人,而是一个“大人物”(mahāpuru s ?a),“大人物”当然与平常人不同,他身体上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相”和“好”都指的是特异之处。“相”,在梵文中叫laks ?an ?a,“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