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木萋萋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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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木萋萋 似水流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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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乐天下谓之茶。

姐在南园摘石榴
姐在南园摘石榴

  安徽民歌:

  女:姐在南园摘石榴,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砖头,刚上巧巧砸在小奴家头吆。

  要吃石榴你拿了两个去,要想谈心你随我上高楼,何必隔墙砸我一砖头吆。

  男:一不吃你石榴,二也不上楼,谈心怎么能到你家里头,砸砖头为的是约你去溜溜吆。

  ……打一个包袱和我一起下扬州。

  这是《诗经》的流风,阳光灿烂,有人有风景有事情,且都生于普通的劳动,有着民生在勤的真实。仰头摘石榴的姐儿是个劳动美人,而她的糊涂与坦荡更是风光欲流,遍天遍地都是她的可爱。被砸了石头还有这样的好情怀,以为人家想吃石榴,可以“拿了两个去”,谈心可以随她上高楼,真是荡荡如天,如八月的风光一般明媚。这样洒然洁净的心,必是养在人世的大风景里,而这个刚上巧巧砸中她的讨债鬼分明是故意的,且“坏”得如此大胆,竟然要她一起去溜溜!接下来就要撺掇她一起私奔下扬州了。真是新鲜跌宕,泼溅出的水珠都七彩斑斓,连这阳光中石榴树枝叶间的空气也流动起来,丰姿卓绝。他从前或许根本不认识她,或者虽认识却从未起过爱意,偶尔看见石榴树下那女子收获的安详,嘴唇边漾动着笑意,脸上和身上都是枝叶的光影,篮子里的石榴如一幅静物画,活生生的在天地间。他忽然觉得,这光与影的世界就是他想要的。

  安徽的石榴以怀远著名,五月里遍地榴花似火,大有燎原之势,待到中秋月圆时,路路径径大筐小箩盛满了又大又红的石榴,夹道兜售,耕夫民妇朴实的笑脸山河一般亲切,徽地风光入画图,这平和里的阳气都是盛世的强大,洋溢着人间的喜悦。

  我乡下的石榴没有这般繁盛,不像生瓜梨枣一样普遍,土生土长的石榴比周岁小孩的拳头大不了多少,且酸具多,我乡人喜甜,自然不得广种。物以稀为贵,石榴的尊贵地位是肯定的,我们叫她百子石榴,视为吉祥,取百子千孙之美意。

  中国有一种瑞兽麒麟,集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豹尾于一身。古代风水学认为此兽可旺才,镇宅,化煞,求子,兴人丁,润文采,抑小人,制坏人等等,好比万金油,各方面都合适,是风水上用得最多的瑞兽。真是祥瑞,就算听见这么多的好话,也是欢乐的。石榴当能与此有一比。从来没有哪种植物如她这般刁,尽拣人家的优点长。要是在冬天里看见了,猛然间还以为是梅树,只是因为不似梅的枯瘠才觉有异。春天里一树的柳叶在风中清华绝代而柔媚不再,生生的另挑出一枝花。而枝叶间细细长长的刺实在是剽窃了棠棣又发扬广大,进行了艺术加工,便完全是自己的了。自古善教不如善学,石榴算是学得天地之气了。

  《易经》里说“水流湿,火就燥”,五月里的石榴花如无数个精美绝伦的小火苗,在夏天的燥热里红红火火一路烧下去,连天上的云彩也映红了,跟着一起燃烧起来,是为大季节里的大风景。不要说漫山遍野,就是一棵树,一朵花,意思也是满满的。

  石榴花有两种,一种是单瓣的,一种是重瓣的。大多红色,另有白色和黄色,很少见。我乡下都是单瓣的红石榴,深红里有一点点橙,像绘画的光 ,一下子就明亮起来,朵朵都是自信,朵朵都在笑。但她红宝石花瓶般的蕾却有着数学的认真,顶端完美均匀的四裂鬼斧神工,达到数学的绝对,可是,竟生出了花,天下的有都是从无生出来的,好比零里生出了一,没有为什么,然而,世界诞生了。

  这力量真是大,却起于一朵花,万物的生成皆如一朵花的开放,盈盈天下就是一棵石榴树,有花的繁华,叶的清华,日月在花叶上一寸寸移动,来来回回,周而复止,一刻刻都是永远,人世的贞观都在里面了。

大椿
大椿

  
  《庄子&;#8226;逍遥游》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气魄真是大,非平常树木可以及,一万六千年的时光洪流不过是枝叶间的轻轻律动,椿树的这一种强大自信与广阔,根植于大自然的“神无方而易无体”,有华夏民族浩浩如也。天下世界当只有中国这样有容的国度才能生长这般于飞扬中安于平凡的植物,别一块土地上的椿绝不能有我中华畅旺广大的精神气韵。

  椿树在我乡下随处可见,因为“椿”与“春”同音而视为吉祥,家家门前都有四五棵,人在树下来来去去,彼此气息相通,都有一种亲切的安稳。这是一种有庆的树,人家结婚,盖屋架梁,必派上大用场,木匠刨子底下卷出的刨花一堆一堆地,白花花的洋溢着新开木质的喜气和椿木和悦的香气,四下里都是木楔,斧凿,青面好看的磨刀石旁边的小碗里盛有磨过械具的水,浑浑的,小鸡偶尔赶热闹进来喝两口,脖子仰得高高的,低下去就用爪子新奇地掏地上香细的锯沫,咯咯的叫着。家具还刚刚开打,喜事人家的气象就出来了,待到一堂椿木齐整整的摆在屋内,即便是草堂也蓬壁生辉。一扇扇地打开柜子的门,将桌子的抽屉拉一拉,都是满满的喜气,雕着喜鹊登枝,富贵牡丹的床与脚下的搭板,都有百年恩爱的气息,和悦馨香,连一丝杂念也不可以有。中国民间的婚庆就有这样的华丽干净,在喜庆中透出庄严,有日月汤汤。

  漆匠进来的时候,木楔、刨花都还草草地挛在墙角,漆的气息四下弥漫,有一种崭新被次第打开,花朵一般层层绽放,波浪一样环环相随,有既往开来的气势。日子从这里开头,真是条条大路通向天下世界,脚底下都是阳光,满目灿烂。

  我乡下用漆有讲究,婚庆家具一律朱红色,有世俗的热络,人间的祝福与上古的礼敬,总总都是人世之好。但堂屋的大桌与大门不用漆,都是本色,打上一瓶桐油刷了,红郁郁的显贵,都是上好的椿木打制,看得见旺发之气蒸蒸。新油过的椿木大门板正硬实,早晚开关的吱呀声强盛有力量,虽是草堂,也见得高墙大院的深宏,是新兴人家的启始,寻常百姓出得门来便也可以打得了天下,小户人家也出得了俊杰贤良,都是在这样的大门里进出。

  日月丽于天,江河丽于地,草木丽于人。椿树的丽是从里到外的,他是一种有美术发想的植物,但不沉溺于美术,他的叶初生为绛红色,一簇一簇的,鲜润如花朵,有国画的疏朗与明艳。长开来尺余的叶柄上双双对对生着长卵形叶片,*有度,极具绘画色彩,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是一幅水墨。但他的花只闻得见一阵香就落了,满地细碎的黄,我乡人也不在意,从秧田里走出来,湿脚上沾了一层的椿花,有一种特定的新妍的美,蓄满大自然的创造力和勃发精神,如曙色初动,中华世界山河浩荡,都是在这样豪华的平凡里。

韩信草
韩信草

  
  这样一个响彻历史的名字,我乡人不常叫,劳动的间隙坐在田埂上碎话,看见埂下一株长得很好的韩信草,会随口感叹:“不是寒溪一夜涨,哪来汉家四百年。”说起来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众人都参与进来,哪怕刚起过争执的两个人,彼此互不理睬,此时也撂在一边,神情言语都是自己人,仿佛那韩信是至亲,处处替他担惊,怕他不够更能干,又处处为他骄傲。当年韩信在军中支起来大锅熬煮这种蓝花小草给兵士疗伤,锅内汤水翻滚他们也看得见,时下就像舀了端在手里,滚烫的热气哈着眼睑都能觉得。但他们讨厌吕后,每每总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也不喜欢萧何,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无语。韩信杀人千千万是他的本事,萧何计出谋韩信就有血腥冲天。两军对阵士兵死得明白,伤亡只是数字,多少全是数学上的点,没有面积,在历史上不能存留,这就叫千军易得。韩信不同,葳蕤汉天下,且死得雾数,轰然倾倒地动山摇,几千年依然余波不息,心有不平,时常说这韩信草是寒心草,不叫也罢,籍着蓝盈盈的小花,叫起来蓝花草,又借此草花序偏侧一边,说是韩信对汉朝背过脸去了,帮着他怨愤。历史上的英雄与民间有这样亲,这样大的穿透力,故此天下危及总能生出英雄豪杰支撑。汉朝对韩信这般无情,民间却对他这般有义,也不枉一世英雄。

  中医学上的韩信草叫半支莲, 清热解毒,散瘀止血,祛风止痛,主治跌打肿痛,外伤出血,产后四肢麻木,毒蛇咬伤。我乡人并不用他治病,大姑娘小孩子得闲采来洗净根上的泥土,放窗台上晒晒干,收进篮子里,瞅家里大人或左邻右舍上集,带到梁园的药店里去卖,得钱买一些擦皮,纸笔,小玩意,姑娘们买花丝线,凉鞋,攒多了也能扯块花布缝件衣裳,都是自己的勤劳所得,穿在身上另外有一种喜悦。

  蓝花草是多年生草本,直立方棱茎,叶对生,卵形或椭圆形,边缘有波状钝齿,株高30厘米左右,多生于田边路旁潮湿之地,五六月份开花,一蓬一蓬,蓝盈盈的,很好认。一个中午能采小半篮子,晒干了就只有一大把,没有人真当营生,采的也多是情趣。子青大爷有个大本事,可以走路睡觉,像打醉拳,从没有人看见他摔过跤,路边有长得好的蓝花草也能看见拔起来,西阳红汪汪,他一手拎着半瓶煤油,一手握着满把的蓝花草,走在黄泥塘埂上像在飘,手里东西都像游离在空中。塘水浑白,晚霞的光打在上面如淡淡的焰,漫漶到天边,村落稻田,远路长水,都在斜阳光影里。孩子们放学跑过他身边,回过头来见眼睁开一条缝,正笑着把蓝花草递过来,都一阵风地跑开了,远远的站下来看他是否跌倒,笑作一团,下次看到还是这样。人世的新妍就如这韩信草的蓝花花,年年都是新的,多长的岁月打开,也还是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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