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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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碎之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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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一份至少让他自以为能自给自足的工作…木材记账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泊港船只的甲板上走来走去,统计船上装载的木材。他在货舱里进进出出,用他所谓的〃挣饭棍〃敲着一堆堆的木材。之所以叫〃挣饭棍〃,是因为他还把自己的午饭和其他杂物绑在上面,早上担在肩上去码头。那是根两头一样宽的竹扁担,即使没挑着什么,他还是随身带着它,用做特大号的拐杖,不过,加上他长长的头发和拉碴的胡子,这拐杖使他看上去活像个挥舞魔杖的先知。
  他把自己那点可怜的薪水大部分都花在一瓶瓶廉价的西印度朗姆酒上,那是他从外国水手那儿买来的。酒醉之后,他会在家里东游西荡,咒骂、嘲笑斯莫尔伍德这个名字。有人曾经告诉过他,或者他曾在哪儿读到过,〃斯莫尔伍德〃这名字源自盎格鲁…撒克逊语,意思大概是〃寸木不生〃或〃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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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店铺(3)
〃对纽芬兰来说,这倒不是个糟糕的名字。〃他说。
  酒醉时,父亲的口才出奇的好,尤其是讲到他自己和命运对他的极度不公时。〃我本该留在波士顿的。〃他说,〃天哪,究竟是什么让我离开那片富庶之地回到这块被上帝抛弃的城市,靠一个只因在海港入口处挂了只大黑靴而出了名的老头过日子?〃
  我们经常去沃特大街的鞋铺。祖父戴维·斯莫尔伍德是个身材矮小、眼睛很亮的老头,在店铺里总穿着燕尾服,胡子特长,看怀表时得把胡子捋到一边。对待顾客他总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这让我为他感到有些难过。我觉得他生来就是管店的。我从没见过父亲跑前跑后,手里拿着鞋拔子,像我祖父那样,给人拿试穿的鞋,跪下来托着别人的脚把靴子套上。(父亲说老头子的手上总有一股别人的臭袜子味。我母亲却说他的皮夹子里有别人的钱币味。)只要顾客穿起一双鞋或靴子试着来回走动时,祖父总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亦步亦趋,人家转身他也转身,人家停下他也停下,热切地一会儿看看顾客的脸,一会儿看看他的脚。
  我们从来不缺的东西就是靴子和鞋,因为几乎不花什么钱就可从店铺拿来几双。
  在街坊里,要认出斯莫尔伍德家的孩子是轻而易举的事:衣衫褴褛,但脚下的鞋和靴子却极不协调地又新又亮,为此我们没少被别人取笑,尤其是当我们大家一齐换上新鞋的时候。
  父亲从不利用家庭的这个特惠,而是常年穿着同一双靴子或别的鞋,等到不得不换新鞋的时候,他也是去自家的竞争对手哈蒙德的店里全价购买。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印象是,他那双破破烂烂的鞋,那双补了又补的长统靴,在门厅里总是放在离我们的靴子很远的地方,俨然是一种抗议。我们总是革履崭新,而他却总是破屐烂履,这使他与我们很不一样,我们孩子们觉得这很滑稽,可母亲却说这很丢脸。
  对父亲来说,那只黑靴子犹如女巫,晚上,他的梦里满是靴子,白天讲出来好像滑稽可笑,但经常令他夜不能寐,害怕睡着了又做起梦来。他常给我讲那些梦,讲他梦见峡口处吊在铁棒上的那只靴子在风中摇晃,犹如靴子形状的钟铃,死寂中透出不祥。有时候又像是靴子形状的墓石。
  一天,母亲说他梦里〃醉酒的杯子比靴子还多〃,父亲笑了,整个下午转来转去嘴里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在称颂她的风趣。不过,那天晚上,他迟迟未睡,声称〃家里常烧的可燃物〃快完了,他要准备烧靴子了。
  〃烧吧,烧了还会有的。〃母亲说着,心想〃你敢?〃。不料他真的动手了,用靴子点起了一堆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每烧一双他都要宣布被送进火焰的是谁的靴子:〃我现在烧乔的长统靴了。我现在烧赛迪的鞋了,有铜扣环的那双。〃
  当皮革燃烧的气味飘到楼上时,母亲说:〃我要去告诉你老爸。〃
  清晨,我们脚下穿的所有东西只剩下壁炉里的一堆烧焦的鞋底了。父亲甚至把我们放在炉边以便清晨下楼吃早饭时穿着暖和的拖鞋也烧了。唯一没烧的是他自己的靴子,母亲起床时他早就穿着它去干活了。母亲把自己那双拖鞋藏在床底,因而幸免于难。隆冬腊月,她穿着双拖鞋一路走到沃特大街的鞋店。那天晚上,一大包的靴子、鞋子和拖鞋被送到了家门口。父亲回来得很晚,后悔得要死。他把赛迪抱到膝上,对她说烧了她的小靴子他感到抱歉,说得她都哭了,不过白天她还很高兴,光着脚丫被困在家里,无论如何只好逃一天学了,跟我们大家一样的高兴。整个晚上,父亲一脸恭顺、腼腆地坐在沙发上,呆望着炉火。
  母亲总是预言父亲不久会消失。她从没见过哪个酒鬼不会一走了之的,迟早会的。她说她心里清楚,终有一天他会屁股一抬离开我们,时间不会太久了,从前她见过这样的男人,父亲正在显露所有的迹象。
  〃终究有一天早晨,你会走出这家门,我们会再也见不到查利·斯莫尔伍德了。〃
  〃也许会的。〃父亲的回答引得我们这帮小孩大哭大叫。
  〃你要是走了,我不会想你的。〃母亲说。
  等我们都上床了,父亲便开始唱《去蒂帕雷里的路很远》 和他能想到的其他离别歌。
  〃你可听见,我的明妮·梅?明天一早我将离去。〃
  〃我咋没听见?〃母亲回答,〃蒂帕雷里,明天一早你快去。〃
  〃暮色苍茫晚钟迟/黑幕将至夜深沉/待到吾等登船时/休要悲叹离别恨。〃 
  〃不会的。〃母亲说。
  不喝酒的时候,父亲乖乖地、静静地坐在房子里,时不时地发誓说自己绝不再喝了。〃孩子,〃他对我说,〃我有教训了,不再喝了。你不会看到查利·斯莫尔伍德再喝一口酒了,不再喝了。〃他会想出宏伟的挣钱计划,编造出令我们神魂颠倒的故事,说有朝一日他会给我们带来财富。他走到外面的台阶上,驻足片刻,依依不舍地仰望城市上方的天空,仿佛他离家多年刚刚回来,仿佛他知道自己的清醒不会长久,因为自己已无可救药了。他清醒时的那种悬而不定让人难以忍受,因为我知道他终究会重新酗酒的,唯一的问题是何时。说真的,他清醒的时候,家里好像反而不对劲了,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是学着清醒的模样东游西荡,好像不太清楚清醒的人到底该做什么。
  

靴子店铺(4)
我们总是在换房子,总是被人从租借的房子里撵出来,搬进更简陋的住房。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我们住过的是一间接一间的阁楼、地窖,因为这些地方不管是空的,还是乱七糟八堆满陌生人遗弃的东西,似乎都很特别,但一旦家具放进去,这些地方好像又全都一模一样,那些跟着我们从一处搬到另一处的家具,俨然成了我们身体必不可少的部分。
  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所有家当全搬到高尔街上,堆在两架马拉车上,驾车的男人我以前从没见过。我父亲赶着第三辆车,里面装着许多筐衣服和一些小件家什。母亲和弟妹们在乱糟糟的车上好不容易找到空位。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们要搬家了,而且我以为在他们想把我丢掉之际我逮住了他们。母亲费了好多口舌想让我相信,他们不会撇下我走的,相反,他们一直在等我,如果需要还会永远等下去的。〃你是我的心肝。〃母亲朝我小声说道,不让别人听见。〃你是我的心肝,你知道我不会撇下你的。〃
  我们出发了,三辆马车组成的一小队行列,马蹄在路上踩得地响。不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我们到底有没有目的地,抑或是父亲仅仅在寻找一块搭帐篷的地方。过去,母亲曾经常预言,终有一天我们会沦落到这地步的。我的双亲并排坐着,无言无语,不过看得出,母亲被我们这副窘相羞辱死了,一个穷困潦倒得被扫地出门、当街示穷的家庭。她装着没看见我们经过时沿途投来的陌生的目光。
  我们搬家时,途中走的时间越长,搬去的房子和街坊就越差,不知怎的,这成了规律。这一天似乎漫无止境的旅途使我坚信,我们已经沦落到底了,至少从社会地位上讲,我没说错。〃我们去哪儿?〃我问道,他们没有回答。于是我自己下起注来。我从前方挑出一幢自己喜欢的房子,对自己说我们会住那儿,等我们经过时,我又挑出另外一幢房子,把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仿佛我能以此影响我们的命运。可一幢幢看上去很有希望的房子被抛在了身后,我只得坐下身子,背靠车帮,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马车开始在爬一截微微的斜坡,站起身,我发现我们正在横跨沃特福特河的那座桥上,离河水流入港口的地方不远了。我们已经尽可能远地把城市最好的地方抛在身后,朝南往眉脊山的方向走,母亲经常提起它,仿佛这里是暗无天日的地方。在全城所有的街区中,这里是人们最不肯住、最看不起的地方;即使是像我这样身世的人也认为,这只是比野蛮人、社会垃圾和渣滓略高一层的人的居所,是劳工住的地方,是贱民区,这里唯一的产业就是犯罪。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群社会底层的人却住得高高在上。
  我们沿着山崖脚行驶,山崖很陡,很高,马车几乎一直处在阴影中,随后,我们开始沿着弯曲的山路往崖顶上爬。我们租的房子在山顶,坐落在山梁上一处马鞍状的凹陷地,因此,从房前你能看见圣约翰斯,从屋后你能看见开阔的大西洋。
  这房子比我们搬走的那幢要大,维护得更好,租金我们也付得起,因为这地方的名声使房租上不去。从房子的前窗看得见我们不配居住的城市,景象蔚为壮观,又像是在公然羞辱。从蒙迪湖到信号山,以及山下的峡口和崖面,还有那只斯莫尔伍德靴子,你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在所有我们住过的房子中,我之所以要提这一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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