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工棚主人向我保证,说蓝莓酒加越橘酱是治疗水泡的良方,下个棚屋的主人又会说别的方法很奏效。
我的脚涂过黄油,敷过松节油,还被抹上柴油按摩过。
睡觉时,我脚上包过各种各样的膏药,缠过各种各样的树皮,有云杉皮、杜松皮、白桦皮,还有松树皮。
一次,一位工人妻子在我脚底绑了条大麻块似的肥肉。
半夜,起来去外屋上茅房的时候,我忘了这回事,一下没站稳重重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因我睡地板的两个孩子高兴起来。
〃哦,我的天哪,斯莫尔伍德先生瘸了!〃孩子的母亲说,好像这事会让她从此背上一生的恶名。
〃我没事,〃我说,〃我没事。
〃边说边把脚上的肥肉拿掉。
两个孩子还在那里哈哈大笑。
沿着铁路走的时候,我惦记起堂兄弟沃尔特的鞋作坊,那里摆着一排排锃亮的鞋子和靴子。
我想打电话给他,让他给我送几双来。
可要送来的唯一途径只有火车,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快到甘达尔时,一位工人给我看了复印的《每日新闻》,上面一个小豆腐块报道了我在做的事,还说明了原因,这让我大受鼓舞。
《每晚快报》什么都没报道,我并不感到奇怪。
五年前,我是《每晚快报》的记者,还以理德铁路免费旅客的身份离开了纽芬兰。
他们希望我颂扬铁路旅行,因此可以免除我的路费。
现在,我虽然走着同一条铁路,却是在组织罢工对抗铁路公司。
〃那么他们知道我来了。
〃我说。
〃哦,是的,先生。
〃他说,〃他们知道您来了。
您是在做了不起的大事啊,先生。
〃从那时起,每天一次,我碰到向东或向西行驶的旅客列车时,听说过我徒步跨岛旅行的乘客就会大喊起来。
他们要么鼓励我,要么嘲讽我,仿佛我是个疯子。
穿越支线是旅途最艰难的部分。
我得绕开预定的向东行程,南下穿越差不多半个岛的距离,走到头时再原路折回。
那时,我只能硬强迫自己从预定的东进路线转向改走博纳维斯塔支线。
要知道,这条线路的起点离旅程的终点仅一步之遥。
周围景色几乎毫无差异,要不是工人棚屋,我真不知该往哪儿走。
确实,走的时候我必须下意识不偏离铁轨,不在铁轨迂回的路线上滞留。
同时还得当心,不要走丢了路径直掉到池塘里。
风总是呜呜地吹。
一阵大风刮过我的脸,吹得我的衬衫和裤子像船上扬起的风帆。
倘若风从后面刮来,我就必须站稳脚跟,以防向前摔个大跟头。
我想起书上读到过的沼地和荒野,和这里相比,它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跟这儿的风比起来,别处的风只要你能站稳不被吹飞,都算不上什么。
岛东部离大陆400英里。
这里的风刮起来和离海岸400英里的北大西洋洋面上的威力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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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跋涉(4)
西北风扫过整个岛屿,仿佛承担着规模重大的破坏任务,仿佛要去征服什么桀骜不驯的民族,又仿佛只为满足它的一己私欲。
有时,一阵生于大海而被陆地所遗忘的风能让人相信,岛屿原来是漂浮在海面上的。
我抵达了离海最近的南海湾站。
在水面温顺起伏的海峡外,风所向披靡。
巨大的黑色波浪垂直拍打海岸,飞沫如风暴般从浪尖不断吹来。
离海岸100英尺的海水波涛汹涌,看上去深不可测,仿佛这个海岛压根儿就不存在。
风和海水一波推着一波,奇异而令人着迷。
在海水停步的地方,风越过海面穿过陆地,直至岛的另一端与海水再相遇。
云、风、海水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去。
波浪是如此的高,仿佛地平线就在眼前,被冲打得参差不齐,上上下下颠簸涌动,好像连我自己也在一上一下地跳动。
我相信,波浪一定会波及海底,整个大海就是一条无限宽阔而又咆哮不息的大河。
想不把风形容成人,简直不可能。
唯一可怜的幻想就是,想想你自己在这个地方还有事情要做。
一个叫做〃吹倒我吧〃的工棚让我意识到,它的主人是怎样被风折磨着。
他们甚至尽力劝服自己,说他们已能冷漠地容忍风所造成的最大破坏。
这样的笑话,像风那样毫不仁慈的对手恐怕无法欣赏。
此时的风并不是风暴天里的风。
风暴天里的风无论多强劲,刮来了还会吹走。
要是风暴从东边或者不管东西哪边刮来,那风就会一刻不停,无处不在,只顾自己刮,其他都不管。
目的仅仅是为了刮,无休无止地刮。
有时,我抬头看天,是为看浓密而低压的云层。
它们总是伴着风飞速移动。
我也会情不自禁跟着跑起来。
我做不到头顶着大片黑云还能拖着脚步闲逛。
同样,我也做不到不揣度那些云层反复无常的变化给我的启示。
我觉得自己已濒临崩溃,幻觉步步逼近。
对此我无比恐惧,认定将是真实事件的前奏。
忽然之间,一种信念牢牢抓住了我…下一个转弯,我会看见祖父沿着铁路向我走来。
拖着瀑布般遮住怀表的长胡子祖父来和我会合,护送我去一个我不想去的地方。
我想掉头逃跑,却又告诉自己,不管走哪条路,都不能看清自己背后有什么。
我匆匆忙忙赶路,又回过头看看身后,费力往铁轨上张望。
这时,我脚下绊了一跤。
我确信,海恩斯要来了。
他穿着奇怪的套装,外面披着盖过半身的黑外套,里面是带铜扣的红马甲。
我第一次怀疑,海恩斯以前是否当过列车长。
海恩斯带着《圣经》,沿铁路向我走来。
他在高处,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用惩戒的口吻对我说:〃记住,孩子,你是个纽芬兰人,你已经回到纽芬兰了。
〃我跑起来,却不是在铁轨上,而是在铁轨边的碎石路上。
我脚软了下来。
我听到自己在啜泣,继而大笑,又觉得不是自己,而是个孩子在笑。
我看见她就站在面前,是个小姑娘,穿着褴褛的麻布连衣裙,脚下烂鞋子的鞋带已经松开。
她看见我脸上的表情,不笑了,愁眉不展地瞪着我。
可能她是海恩斯的传令官吧。
我又听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我身后说:〃先生,您急着要去什么地方呀?您过得跟蜜蜂一样忙!〃我扭过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不是海恩斯。
他身上只穿连裤的工作服,露着手臂和肩膀,不安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姑娘,仿佛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个危险人物。
〃我是乔·斯莫尔伍德!〃我说。
我回来了,回到了既是他们又是我的世界。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得多么依靠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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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爱尔兰人来了
菲尔丁的《纽芬兰简史》
到19世纪早期,常住纽芬兰岛的英国商人已达到相当的数量,为不熟练劳动力提供支持。
接着,爱尔兰人开始向纽芬兰移民。
爱尔兰人成千上万地涌来。
新增劳动力比所需的要多出4倍,这在劳工当中形成了健康的竞争氛围,使爱尔兰人没法向英国人索取高出他们支付能力的工资。
迷路(1)
十月初的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几小时之前风向转为东北,我觉察可能要下雪。
想到离下雪的季节还早,我依然赶路。
忽然,风暴卷地而来。
才几分钟,荒原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了。
支线不像干线那么常用,需要的维护较少,沿途的工段工棚也相应较少,相互之间离得相当远,有时甚至相距三四英里。
我路过的上一个工棚早已是二英里之外。
我估计自己大约处在两个工棚之间的半路上。
上个工棚的烟囱冒着烟,敲门却没人应。
我唯有继续前进,决定回来时再来敲。
这就是说,知道我在铁路上的大概位置、且离我最近的那个工人大约也在五英里外。
我曾在那儿宿了一夜。
不过,他可能以为,我敲不应门的那户人家会出门找我的。
一切我都无能为力,唯一希望是有人能找到我。
我知道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一定会迷路。
此刻,铁路上正飞扬着铺天盖地的雪花。
另外,我深知一旦停下来,一定会被冻死。
我顺着铁路路基爬行,只有知道回来的路在哪儿,才敢走几步。
摸索前进时,我用一只手先试探前面的斜坡,然后换另一只手,心中怀疑是不是要这样一路摸索着爬回原先的那个工棚。
风暴袭来时,我确实这样想过。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在铁路哪侧,前路更是不明。
我大声呼救,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身上没穿过冬御寒的衣物(只穿了秋装)。
没手套,没帽子,也没外套,只有旅行箱还挂在脖子上。
我穿的是纽芬兰男人对抗暴风雪时的装束,但力气连他们中最瘦弱的也赶不上。
我责备自己,为什么风变方向时没及时掉头回去。
这天已是徒步旅行61天快完结的日子。
即使风暴没来,在营养不良和过度疲惫的双重重压下,我也已经快精神失常了。
博纳维斯塔支线上几乎寸木不生,两边除了沼泽和荒地一无所有,也无处藏身。
狂风直扫铁轨,路基根本不顶用。
我背着风走,很快眼前一片雪白。
我感觉呼吸困难,仿佛风刮跑了所有空气,只剩下雪花。
我想起雪崩那晚,默瑟先生在眉脊山上行走的场景。
母亲把现在压在我箱子里的那本书从露台扔下去,瞥着栏杆外,等下面的〃扑通〃声。
我卸下旅行箱,紧紧抱在胸前,背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