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幅假石涛,还有几幅仿石涛,他能指出布局、笔法、气韵、点染的优
劣,甚至于纸张、图记、印泥、裱工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他自己说他就
爱山水画,没事就到胡佩蘅家看他教学生画画,一边改画稿,一边讲说
画法的精奥,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就变成鉴赏的行家。
同行中有位说相声叫张傻子的,上过几年中学,自认是斯文一派,
他看高德明是个粗坯,还懂什么字画,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假斯文。有
一年夏天,扬仁雅集在中央公园四面厅开扇面大会,张傻子跟高德明
一块儿逛公园,遇见北平清流派画家溥雪斋、溥松窗两位画家也来看
画展,高德明买了两个扇面,一个是徐燕荪画的工笔仕女“红线盗盒”,
一个是惠拓湖画的青绿山水。溥雪斋看了这两扇面跟张傻子笑着说:
“你们管高德明叫假斯文,可是看他选的这两个扇面,他对画的鉴赏能
力,已经有相当火候,假斯文应当改为真斯文了。”后来高德明在相声
场子里,把这桩事抖搂出来,大家才知道高德明看画,还真有两把洋刷
子呢!
后起之秀侯宝林
相声界后起之秀是侯宝林,他跟郭启儒是上下手。侯宝林是外号
大面包朱阔泉的手抱徒弟,大面包跟老一辈的相声名家崇寿峰学过
过分痴肥,精神不能集中,在台上老想打盹,口齿又不清楚,白天带着
侯宝林赶庙会,或是平民市场摆地摊儿的场子,到了晚上师徒二人就
到花街柳巷串胡同递折子啦。说相声的下街串胡同,必定有个小手
折,把会说的段子都写在上面。串妓院有个规矩,只准进北班子递折
子请姑娘客人点唱,南方班子姑娘都是南花北植,不懂相声,所以不准
进门兜揽生意。据老于此道的说:折子分折子里折子外两种,价码也
两样,折子里的都是光明正大不带脏字儿的段子,折子外头的有《八扇
屏》、《补袜子》、《西门庆家宴》、《大姑娘洗澡》等等,那就五彩缤纷,黄
中带粉,能让您听得面红耳赤,大把掏钱了。
在敌伪时期,侯宝林渐露头角,过不几天,就能编出几段新玩意儿
来。他说:昕人家背地里说,日本人把白米白面都供应军需,愣说混合
面营养卫生,强迫大家来吃。他不信邪,吃了一个礼拜混合面,得了粪
结,愣拉不出屎来。有好心人送了他半小瓶梳头油,他是恨病吃药,半
瓶油立刻就倒在嘴里顺流而下啦。不一会儿就感觉肚子痛,蹲在茅坑
上,一个劲儿“劈里啪啦”拉出一根外劈材棍儿来,敢情混合面掺有锯
末子,您说坑人不坑人?
侯宝林嘴甜人缘好,虽然没人检举,可是说了这个段子,也害得他
几天没敢上园子。最近看新闻纸报道说,侯宝林当了大学教授,这在
杂耍艺人中可算是一种异数,希望他保此天真,一灵不昧,也不枉他师
父师叔们调教他一场啦。
我曾看过的北方庙会
在幼年时节,读《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永庆升平》等
一类旧武侠说部,看到胜官保的龙头杆棒,能屈能伸,还能暗发子午闷
心钉,把敌人一兜一卷,就是一溜滚儿;黄天霸袭先人余荫三枝金镖迎
门三不过;欧阳春七宝刀削铁如泥,就是白菊花晏飞的紫电剑碰上,也
要缺口;山东胖马大铡刀,刀沉力猛,面前无三合之将。据说像这样英
雄人物,偶然间也会在庙会上拉场子卖艺,或是替朋友向同道闯字号
争地盘儿,显显身手。所以北平各定期庙会如隆福寺、护国寺、白塔
寺、土地庙,不定期一年一度太阳官、蟠桃官,凡是开庙拉有把式场子
的,我总要想法去瞧瞧才得心安,以免错过眼福。
年复一年,虽然一场不漏,不但真正打斗没遇上一次,就是有踢场
子,也是剑拔弩张,虚张声势。眼看动手过招,就有当地有头有脸好管
闲事的人出来两边一说合,小饭馆一摆请,满天云雾立刻化干戈为玉
帛,你兄我弟,又没有热闹可看啦。
有一年三月初三王母娘娘寿诞,北平西便门外蟠桃官扩大庆祝,
加上北平牙行红果高家老太太八十大寿,重孙子弥月,两档子喜庆事,
在娘娘神座前搭了一座金饰鳞鬣四户八牖的戏台,名为草台子,实际
雕蔓焕彩,比正式戏园子还要雄壮侈丽。据说请来的名角是上海新到
的刘艺舟,演的戏码是《太平天国》,文武场面固然与众不同,唱做服装
既不像京戏,又不类话剧,新颖别致,让北平人大开眼界。四眼狗跟陈
嘉梁开打真刀真枪,手叉子,二人夺打得套子新奇惊险,而且严丝合
缝,比京剧《三岔口》还打得火炽猛烈。最后一场曾九帅掘地道攻破金
陵城有洋枪火炮,想不到野台子戏比京腔大戏还来得伟大壮观,从此
对野台子戏发生极大兴趣。后来只要逛天桥,不管是新舞台、燕舞台、
燕乐舞台、振华舞台,都要进去张望张望,可是十之/’\九,是半班戏,不
是夜雷周子琴,就是花为媒老妈开唠俗不可耐的戏文,久而久之也就
兴趣缺缺丁。
有一年中秋节前两天,先伯祖的拜弟钱三爷来贺节,他早年是北
京四霸中赫赫有名的南霸天,不但手上一对日月风火轮功夫好,还能
打能接各种暗器,枪法准到不用瞄准能把天上飞鸟打下来。后来被先
伯祖说服收为部属,积功升到把总,辛亥年先伯祖在伊犁去世,他也退
归林下,回到廊坊定居,一方面务农还教几个徒弟,每逢年节依旧亲来
舍下道贺的。他这次来拜节,偷偷告诉我说:“离廊坊不远有个村子叫
落岱,今年年成不错,又搭上五谷神农庙落成开光,唱三天草台子戏,
最后有泊头镇的精一武馆选派四名高手,来落岱跟我们集贤讲堂以武
会友,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练功夫吗?这回我可能要露上一两手,你如
果有兴趣,就跟我到京南去玩上两天。”这种场合我是久已渴欲见识见
识,有三爷爷带我去,家里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欣然就道。
神农庙前对着正殿临时搭有一座戏台,高有一丈开外,比一般戏
台要宽敞嘹亮,戏台两旁,高搭席栅,也比平地高出三四尺,左边安置
地面上弹压席,右边是附近各乡镇绅董偕带眷属的雅座。钱三爷黑骡
子带篷儿的二套车,卸了骡子,前辕用二人凳架在戏台底下正中间。
我们入场时,庙前庙后,排满了吃食摊子,再不就是卖化妆品、零星首
饰跟卖耍货儿的,虽然挤得人山人海,可是各处信道都有联庄会人把
守,畅通无阻,秩序井然。钱三爷告诉我说待一会儿有练把式的,因此
戏台搭得特别结实。台板是三寸见方木桩子,牛皮绳扎的双交手,用
多大蛮力,也别想给戏台震坍了。我们吃过午饭就进场,坐在二套车
上听戏,得瞧得看,台上演的《桃花庵》,据说是从唐山约来的名角,服
装崭新,唱做也很卖力。接下来是一出武戏《佟家坞》,李万春童年唱
过这出戏,饰马玉龙,短打软扎巾,使链子鞭。台上这位饰马玉龙的叫
赵连升,不知是不是富连成坐科酌短打武生,他在台上拧了五十二个
旋子,拧到三十个就有人叫好,往台上扔红包啦。旋子越拧越冲,红包
扔了满台。接下来换了河北梆子《拾玉镯》。饰刘媒婆的叫孟三省,满
嘴滦州口音;饰傅朋的叫邓兰卿,是林颦卿班里当家小生;饰孙玉姣的
叫金少仙,柔情绰态,顾盼烨然,双钩纤纤,走起台步来摇曳生姿别有
风韵。钱三爷说:“金少仙是联庄会会长汪兆西的义女,大概这出戏是
特烦,汪五爷恐怕还得另外破费几文呢!”话没说完,忽然从上场门出
来一个愣小子,饿虎扑羊直奔孙玉姣,把她头面上一枝珠钗很快拔了
下来。等金少仙两手一挡一揽,愣小子一弯腰,把她大红绣花凤头小
鞋也脱了下来,转身跳下台来,钻到人群立刻不见。事出突然,场面锣
鼓顿息,只好打住。钱三爷说:“早年当地唱野台戏,有一陋俗,凡是唱
到花旦小丑的玩笑戏,Ⅱ:在打牙涮嘴,如果谁家有年老病人,有孝心的
子孙们跑上台去抢一朵珠花,或是一只绒花,回去给病人带上,不但病
可痊愈,还能延年益寿。事出孝子奉亲,从来没有人拦过,不过这次抢
了头花,又扒人绣鞋,就近乎轻薄,如果这个愣头青是泊头来的,恐怕
是冲着汪会长的,那就要惹出是非啦。”追的人回来,人虽然没追着,有
一位小伙子捡到一顶毡子秋帽,帽里有大顺二字,证明是泊头方面东
光的傅大顺子干的好事.,
京剧草草终场,换上来是以武会友,有刚才那个岔子,双方都是脸
红脖子粗的在台上呶呶不休。钱三爷怕他们恼羞成怒,借着比武真的
动起手来,因为早些年,也是为唱戏,双方来了一次犬械斗,双方各有
伤亡。若不防患予未然,可能又是一场祸事。钱三爷跟双方都有个不
错,不能见事缩手,只见他从我身旁一纵身就上了戏台,双方对这位老
爷子似乎都相当敬重。钱三爷说:“给神农大帝开光唱戏,仰答天麻,
本是一桩吉祥事儿,要是因此弄出几条人命来,就失去原来谢神的诚
意啦。为那个获罪于天,上天降灾,岂非得不偿失。既经查明傅大顺
是东光来的人,不管你们双方有什么过节,大家不是远亲,就是近邻,
现在既然由我出头了事,希望给我个老面子。以往泊头落岱的恩恩怨
怨,一概摆过去不提,一床锦被盖起,就事论事。大顺子掳了妇道人家
小鞋子,总算轻狂失礼,晚上由我在神前摆请,大顺子当众给金姑娘道
个惊赔个不是,那桩事就算一了百了。”泊头来人挺身说话的是精一堂
二当家的,先还说东说西强词夺理,还有点儿不情愿。钱三爷一发急,
把手上揉的一对钢胆,没使劲就捏成钢片啦!对方一看钱三爷手上功
夫,如果不点头,一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