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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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高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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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父亲去问,父亲去了两次,没见到人,就把这事给忘了。外婆着急,于是又给母亲说,母亲就去了村长的家。
  村长一个人在家,见母亲来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他满脸堆笑,一叠声说稀客啊稀客,啥风把你给吹来了?说完就开始让座倒茶。这个村长姓陈,叫陈得志,家里有个兄弟在外面工作,算是有点权势。听说村里几个女人跟他都有一腿,女人的丈夫跑来找事,被村长一顿好打。男人不服气,告到了上面,村长的兄弟就托人给抹平了。此后,村里特别是林姓的人都有些惧他,轻易不敢得罪。村长春风得意,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醉了在村里手臂一挥,就会有人积极响应,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村长的老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人长得一般,又不懂风情,这使村长很窝火,一腔热情无处发泄,只好把目标转移到别处。陈得志常常后悔自己没有妻命,娶了一个木头一样的女人,晚上像一桩糜子似的,头一挨枕头就开始打鼾了,让人失望得要死。要不好容易弄醒来,女人像被奸尸一样把头偏向一边,咬紧嘴唇不声不哈,弄得他常常半途而废,一脚把女人踹下炕沿,女人这才有了感觉,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村长说你哭球个啥?球也不会弄,还有脸哭丧!老子再这样下去就球势咧,你等着守活寡吧!女人破涕为笑,说球势了好,球势了你就不再欺负人了。气得村长叹一声,摔上门出去了。
  村长垂涎母亲的美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苦于没有机会。我父母结婚的那天他去了,看见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村长的眼睛都直了。他妈的,一只肉包子掉进了狗嘴里,老子咋就不是这只狗呢?啥世道啊!酒席还没结束,村长就气呼呼地走了,回到家里看见猪踹一脚,看见鸡骂一声。老婆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被他一个耳光抡了上去。老婆被打得莫名其妙,捂着脸呜呜地嚎,村长扑上去又是一脚,老婆便像一头老母猪似的,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哼哼开了。
  母亲结婚后村长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她,村子里见了笑嘻嘻地打招呼,干活的时候在跟前献殷勤,集市上见了好吃的买来送给她,母亲都拒绝了。村长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是需要采取一些手段的,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人送上门了,他高兴得眉开眼笑,身子都跟着开始摇摆了。
  母亲说明了来意,村长说他嫂啊,屁大个事还要你亲自来啊?你让娃娃来说一声就行了!母亲在心里“呸”了一声——这件事外婆已经来过几次,你都不给办,现在我来了,你却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摆着卖人情吗?
  母亲说那娃们啥时候能去学校?
  村长说明天就去。说完后眼睛色迷迷地看着母亲,脸颊像被烧烤的板鸭,油腻腻地快要流下来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血色高原》第八章(3)
母亲被瞧得浑身不舒服,低下头说,那我得谢谢你了,村长。娃娃在家里胡闹,俺得赶紧回去。
  村长说别着急嘛,把这杯茶喝了再走啊。说完身子已凑了过来,一股浓浓的汗腥味熏得人喘不过气。
  母亲说时候不早了,俺得回去了。
  村长突然伸手把母亲搂在怀里,嘴里语无伦次: 他嫂,想死我了!母亲像被蜂蜇了一下,猛地弹了起来,用力地甩了村长一个耳光。耳光声音宏亮,脆生生的,很有分量,母亲的手掌麻溜溜的。趁村长痴愣的一霎那儿,她拉开门跑了。
  回到家里母亲的心还在突突狂跳,脸上火烧火燎,像是被泼了一盆开水。身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贴在脊背上看,把她都看透了。母亲委屈的泪水“哗哗”地便下来了,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得像个孩子。
  外婆知道后,前来安慰母亲。外婆说英子别哭了,你就权当遇见了一条疯狗,你自己想不开,是苦了你自己。那以后,母亲和外婆都没有再去找村长。巷子里遇见了,村长还是那副德性,笑嘻嘻的,远远地看见母亲就打招呼,似乎根本没发生过那样的事儿。
  2
  外婆离开后,三个孩子在院里玩。大哥因为太小,跟抗战和铁蛋都玩不到一起。两个男孩子耍起来很疯,他们玩扔石头的游戏,结果铁蛋太用力,一块石头扔进了上房,透过窗户砸碎了爷爷的像框。
  爷爷去世得早,但是留下了一张画像。那张画像很逼真,眼睛像活人似的跟着人转,你走到哪,他跟到哪,看得人浑身发毛。不知奶奶每天是如何面对的。我一直在想,画像晚上的时候会不会走下来跟奶奶说话?要不奶奶怎么白天的时候对着画像一个人喃喃自语。画像装在一个玻璃框里,奶奶每天都要擦拭几遍。每年大年月尽的那天,大伯和父亲兄弟几个都要去上坟,回来后对着爷爷的像框烧香磕头。大年初一的时候也是,弟兄三个对着像框三磕九拜,仪式很隆重。同样,村子里的林姓家族前来拜年,拜了奶奶还要拜这幅画像,因此这个像框在家里的地位是神圣的,不容侵犯的。
  石块砸碎了像框的玻璃,把奶奶吓了一跳。奶奶在一瞬间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像框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玻璃。奶奶镇静后再次确认,发觉是真的,于是长啸一声从炕上滚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奶奶的哭声很有弹性,抑扬顿挫,别有韵味。全寨子的人们都开始洗耳恭听。好久没有听到这么酣畅淋漓的声音了,寨子里的人们有足够的理由享受这样一次美妙的乐曲,直到父亲兄弟回到家里,奶奶的哭声变成了激越的三弦琴,音质开始变粗,并夹杂着一些二胡的伴奏。
  等到母亲和外婆回来的时候,奶奶的演奏已经结束了,她气得昏死了过去。而这场闹剧的导演铁蛋和抗战却跑得无影无踪。
  母亲和外婆被吓坏了。外婆用食指掐着奶奶的人中,奶奶像一只杀不死的鸡婆浑身颤动着,嘴角的涎水像蚯蚓一样蜿蜒而下,滑滑地钻进了脖颈里。外婆的一只手把奶奶托起来,另一只手用力在奶奶的后背上拍打着,奶奶抖了抖精神,眼皮用力眨了眨,没有睁开,嘴唇像肉馅的包子向内用力着,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外婆又拍了一下,突然一声壮烈的哭喊从那里冲了出来,气冲霄汉,响遏行云,连见多识广的外婆也被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奶奶终于吐出了胸中的一腔闷气,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屏声静气听奶奶把歌唱完。奶奶的哭声昂扬激越,委婉动人(多少年后我仍然不能明白这个问题,那就是我们那里的一些老人在哭泣的时候会拖着长长的音调,音调很有韵律,并且节奏感很强。她们可以一边哭唱一边跟人拉话,拉话的时候是正常人的腔调,一瞬间却又转变为哭丧的旋律,间或有一两句说教,跟戏里的哭唱很相像。我想现在的流行音乐里的R&B,大概就是根据这个演变而来的吧?)

《血色高原》第八章(4)
奶奶唱: ——绝死鬼娃娃哎,你造孽哩呀——把我的心戳烂了——我可咋活哩嘛——哎呀呀,我的男人呀——你死了也不得安宁啊……呜呜呜……
  母亲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的画像,用手拂去上面的玻璃碎屑,发现画像完好无损,她松了一口气,于是嘱咐父亲赶快去镇上配一个像框,要求跟这个一模一样。父亲知道画像的重要性,因此不敢怠慢,给大伯交代了一下就急匆匆地去了。
  奶奶足足哭了有三个时辰,黄昏的时候大概累了,这才歇息了一会儿。母亲把做好的汤端了过去,奶奶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渴极了,接过来“咕噜咕噜”就喝了,喝完后她把碗用力一摔,瓷器与地面接触的时候,发出悦耳的脆响。母亲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急忙蹲下来捡地上的瓷片,这时父亲已经把像框配好了,拿过来让奶奶看。奶奶接过像框,像是得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紧紧地搂在怀里,然后仰着脖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那天晚上,两个闯祸的孩子躲在寨子外面不敢回来。外婆和大妈、大伯分头去找,找到后半夜才在一个旧砖窑里找着,可怜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早已进入梦乡。外婆拧着抗战的耳朵回到家里,厉声拷问谁扔的石头?铁蛋吓得呜呜地哭。抗战见铁蛋不肯承认,便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外婆拿起笤帚便打,抗战搂着头趴在炕栏上,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但他没有出声。大妈见外婆下手狠,夺过笤帚把孩子拦了过去。外婆还要再打,被大伯制止了。
  第二天,两个孩子被绑着押送到上房。奶奶躺在炕上没有起来,昨天的哭唱消耗了她太多的能量。奶奶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哭过了,这一次索性痛痛快快地发泄了,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两个孩子跪在炕前,不知道大人要如何处置,铁蛋吓得浑身发抖。大伯说妈,这两个娃娃不懂事儿,惹你生气了。娃自己也知道闯祸了,躲在外面不敢回来。昨晚上他妈已经教训过了,娃也知道错了,来向你赔不是了。奶奶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了,没有言语。这样场面就十分尴尬了。外婆拿了一根扁担准备再打,被大伯夺了下来。大伯说不能再打了。这时奶奶突然坐了起来,冲着外婆怒目圆睁: 都是你生的孽种!没有家法,无法无天,这个家要毁在你们的手里呀!
  外婆见奶奶如此绝情,扔了手里的扁担,上前解了两个孩子身上的绳索,一只手一个,大声地说: 抗战,铁蛋,咱走!天底下饿不死人。母亲见了扑上去拦挡,被外婆一把推了开来。
  奶奶见母亲阻拦,于是又冲着母亲开火了: 要走就走,家里庙小,容不下他们!这个家不需要瘟神!
  母亲生气了,质问奶奶: 妈,你说谁是瘟神?!他们怎么就成瘟神了?这个家不需要我们,我们都走!说完抹了一把眼泪,冲进西厦屋收拾自己的衣物。
  事情演变到这般程度,是大伯和父亲所没有想到的。奶奶的脾气不好,但是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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