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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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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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孟见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所说者,勇有功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孟对曰:「臣有道于此,人虽勇,刺之不入。虽巧有力,击之不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孟云:「夫刺之而不入,击之而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意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意也。夫无其意,未有爱利之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心。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所欲得也。」惠孟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者。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此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孟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胜寡人也。」故老子曰:「勇于不敢则活。」由此观之,大勇反为不勇耳。昔尧之佐九人,舜之佐七人,武王之佐五人;尧、舜、武王于九、七、五者,不能一事焉。然而垂拱受成功者,善乘人之资也。故人与骥逐走,则不胜骥;托于车上,则骥不能胜人。北方有兽,其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顿,走则颠,常为蛩蛩駏驉取甘草以与之。蹶有患害,蛩蛩駏驉必负而走。此以其能,托其所不能。故老子曰:「夫代大匠斫者,希不伤其手。」
    
    
      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嗣君应之曰:「予所有者,千乘也。愿以受教。」薄疑对曰:「乌获举千钧,又况一斤乎?」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文君谓杜赫曰:「愿学所以安周。」赫对曰:「臣之所言不可,则不能安周;臣之所言可,则周自安矣。」此所谓弗安而安者也。故老子曰:「大制无割,故致数舆无舆也。」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赣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辞不受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受教顺可施后世,非独以适身之行也。今国之富者寡而贫者众,赎而受金,则为不廉;不受金,则不复赎人。自今以来,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矣。」孔子亦可谓知礼矣。故老子曰:「见小曰明。」
    
    
      魏武侯问于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数战而数胜。」武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其独以亡,何故也?」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憍,以憍主使疲民,而国不亡者,天下鲜矣!骄则恣,恣则极物;疲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矣!夫差之所以自刭于干遂也。」故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甯越欲干齐桓公,困穷无以自达,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商于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甯越饭牛车下,望见桓公而悲。击牛角而疾商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及至,从者以请。桓公赣之衣冠而见,说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君臣争之曰:「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问之而故贤者也,用之未晚。」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也。以人之小恶而忘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凡听必有验,一听而弗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合也,权而用其长者而已矣。当是举也,桓公得之矣。故老子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以言其能包裹之也。
    
    
      太王亶父居邠,翟人攻之。事之以皮帛、珠玉而弗受。曰「翟人之所求者地。无以财物为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弗为。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翟人奚以异?且吾闻之也,不以其所养害其养。」杖策而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大王亶父可谓能保生矣。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故老子曰:「贵以身为天下,焉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焉可以寄天下矣!」
    
    
      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为之奈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则轻利。」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犹不能自胜。」詹子曰:「不能自胜,则从之;从之,神无怨乎!不能自胜而强弗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故「用其光,复归其明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对曰:「何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楚王曰:「寡人得立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任于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故老子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也。」
    
    
      桓公读书于堂,轮扁斫轮于堂下。释其椎凿,而问桓公曰:「君之所读者,何书也?」桓公曰:「圣人之书。」轮扁曰:「其人焉在?」桓公曰:「已死矣。」轮扁曰:「是直圣人之糟粕耳。」桓公曰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读书,工人焉得而讥之哉!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然。有说。臣试以臣之斫轮语之。大疾则苦而不入,大徐则甘而不固,不甘不苦,应于手,厌于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为轮。今圣人之所言者,亦以怀其实,穷而死,独其糟粕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谓宋君曰:「夫国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乱,在君行赏罚。夫爵赏赐予,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民之所怨也,臣请当之。」宋君曰:「善。寡人当其美,子受其怨。寡人自知不为诸侯笑矣。」国人皆知杀戮之专,制在子罕也,大臣亲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期年,子罕遂却宋君而专其政。故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徐冯曰:「事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故知时者无常行。书者,言之所出也。言出于知者,知者藏书。」于是王寿乃焚书而舞之。故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令尹子佩请饮庄王。庄王许诺。子佩疏揖,北面立于殿下。曰:「昔者君王许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庄王曰:「吾闻子具于强台。强台者,南望料山,以临方皇,左江而右淮,其乐忘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当此乐也。恐留而不能反。」故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无礼焉。厘负羁之妻谓厘负羁曰:「君无礼于晋公子,吾观其从者,皆贤人也。若以相夫子反晋国,必伐曹,子何不先加德焉?」厘负羁遗之壶馂,而加璧焉。重耳受其饭而反其璧。及其反国,起师伐曹,克之。令三军无入厘负羁之里。故老子曰:「曲则全,枉则正。」
    
    
      越王勾践与吴战而不胜,国破身亡,困于会稽。忿心张胆,气如涌泉,选练甲卒,赴火若灭。然而请身为臣,妻为妾,亲执戈,为吴兵先马走,果禽之于干遂。故老子曰:「柔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亲之,故霸中国。
    
    
      赵简子死,未葬,中牟入齐。已葬五日,襄子起兵攻围之。未合而城自坏者数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闻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使之治城,城治而后攻之。」中牟闻其义,乃请降。故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马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儋缠采薪者九方九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大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也。」屈子曰:「将奈何?」吴起曰:「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屈子曰:「宜若闻之,昔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是变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闻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本也。』今子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人之所本,逆之至也。且子用鲁兵,不宜得志于齐,而行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于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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