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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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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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5)
许多年以前,郭永祥和“雍阳四友”在同一所馆塾读书时,并没有想到吴浩宇将来会成为一个矿业巨子,因经常看到吴浩宇的身影出没于田野,于是就认为他注定是一个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雍阳这片土地上,一种古老的灌木生生不息,它皮如韧麻并且浑身长满了木刺,人们都叫它“麻节纥针”。麻节纥针分布在荒野上的旮旮旯旯,犹如游兵散勇,既没有名气,也毫不起眼。还是一个少年的吴浩宇对它留心了两年后,让它的名字出现在自己随口道出的一句勘矿歌谣里,它这才一举成名。

  吴浩宇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志向的农民,日子不但要年年有余,另外还要改换门庭。他把儿子送入充斥着富家子弟的馆塾,便是出于这种志向。所以,每看见儿子独自一人在田野上游来荡去,他就十分忧虑。儿子对生长在不同地方的麻节纥针经常凝目而视,那样子分明是对其叶片颜色深浅不一的迷惑不解,但他却以为儿子对绿*有独钟就像青纱帐只让农民赏心悦目一样,因而十分生气,经常狠狠地把儿子叫回家里,罚儿子一遍又一遍地读诗诵经。两年后,当儿子把地上的植物和地下的矿藏奇迹般地联系起来,一句勘矿歌谣由此诞生,他才知道儿子虽然还没有改换门庭的梦想,但至少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念头。

  “麻节纥针黑,地下煤层厚。”

  但这一发现对吴浩宇来说,只是他所获得的最初的乐趣。活像踏上了一条充满乐趣的道路,随之而来的岁月无论多么漫长,他想方设法弄到手里的西方国家有关地质和矿业的著作无论多么艰深,他收集到手的勘矿歌谣无论多么古朴难懂,他一路走来的时候,一种寻找乐趣的信念使他如履平地,居然毫无爬山越岭的疲劳感。在他四处游览的日子里,他往往只看地表形态就能判定地下水的流向和流量、有没有煤层、煤层有多厚的旷世绝技,在任何一个人的眼里都是只有长了一双神眼的人才可能具备的能耐,但他却坚持认为这是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能在一个处处留心、学以致用的过程中唾手可得的乐趣。听从了宗雪岩的劝告,和八股文分道扬镳后,他发现聚敛财富和挥金如土也是乐趣。然而当他意识到他一旦拒绝别人分享后一种乐趣,这一乐趣其实也是祸端的时候,他已在省城的死牢里呆坐了一天一夜,而一个和他朝夕相处的朋友也被牵连其中,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

  他争强好胜的同时,经常把事业和乐趣混为一谈。在他看来,事业和乐趣是密不可分的东西。创办平心煤矿公司的时候,面对突然耸立起来的口碑,他所看到的原因不仅在于他的乐趣让蜂拥而至的外乡人也有了落地生根的乐趣,还在于他和福记公司针锋相对的立场以及看谁更富有乐趣的竞争态度。他率先洞察了韩紫翁的良苦用心,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自己在“黄界”之内的所有煤窑。然而,他在“黄界”之外安营扎寨之后的一系列的表现,却仍像与福记公司争强斗狠,博取着一种游戏般的乐趣。除了采用设置障碍、挖断道路等办法阻止福记公司扩张矿界之外,他还屡屡派人去福记公司的钻探工地进行监视,只要福记公司的钻机迁往别处,他便在那里竖起木牌子用以表明那是平心煤矿公司的矿地,好像福记公司凡在“黄界” 以外的钻探工程都无一例外地在为他尽着义务。当艾德文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大声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做时,他却心平气和,与艾德文平心而论:

  “别忘了,艾先生,这可是中国的地盘!能给贵公司一席之地的乐趣,那是朝廷想讨贵公司的欢心,想叫贵公司自得其乐,安分守己。平心而论,吴某的公司虽然技不如人,却比贵公司更有享受乐趣的权利。”

  他正沉浸于这种乐趣的时候,郭永祥捧着一张旧得发黄的地契找上门,以此证明他现在的煤窑所占用的土地是郭家废而未弃的土地,直言不讳地要分享他的另一种乐趣,用八千两银子买下这块土地。那确是郭家的土地,不过却为另外一个郭氏族人郭玉祥所拥有并长期租借给了平心煤矿公司,郭永祥手中的地契是郭氏祖先析财分家之前的凭证,早已失去了法律效力。他起初根本就不理睬郭永祥,只当一个患了梦游症的家伙在自己的面前胡言乱语。郭永祥频频前来搅扰,几乎踏破了公司的门槛,他才告诉郭永祥,他宁肯付给郭玉祥八千两白银的巨额地租,也绝不给郭永祥一文制钱。朱洛甫也忍无可忍,十分气愤地说郭永祥神经兮兮、明目张胆的敲诈行为分明出自撒旦的诱惑和指使。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竟是双双蒙受了一场牢狱之灾。

  这时,朱洛甫已经抱病卧床。这使吴浩宇更加不安起来。他甚至十分后悔地想,假如自己满足了郭永祥的敲诈,就不会有这场牢狱之灾,朱洛甫也就不会受到自己的连累,以致于躺在病床上还在不停地念叨上帝,以此驱逐心头的恐惧。他对朱洛甫说,他打算在平心煤矿公司的基础上创建一个新的公司,这个公司不但要买进一批机器,以结束雍阳地方煤矿土法开采的历史,另外还要引入官方股本,是一个官督商办的新型公司。他还说,两天后,他将和宗雪竹一起去省城拜访胡石玉,要请教胡石玉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去做才能尽快地创建这样一个公司。朱洛甫对他雄心勃勃的计划未置一词,只冲着他格外凝重的脸淡淡一笑。

  “依我看,只要不是只让自己开心的什么乐趣,贤弟无论干什么都必成大器。”

  他和宗雪竹果然去了省城。此前,宗雪岩返回了汉口,范嘉言则接受了吴浩宇的委托,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去天津照看他的生意,而是返回了上海,帮助吴浩宇打听采矿设备的行情。

  这时已是盛夏时节。这一天,宗四正和长工们在村子南边的一块玉米地里锄着杂草时,一个从火车站徒步走向村子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起初毫不在意,以为村子里又来了一个求职的教书先生。从一副闪耀着一圈圈光环的眼镜后边,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年轻人的眉目。他又惊又喜,扔掉锄头就往村子里跑。

  “回来啦!回来啦!”

  他一边跑一边喊,所有听到喊声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吃惊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谁回来了,何以叫他如此高兴。他跑过三条街,拐了四个弯儿,一头扎进宗家大院,脚步戛然而止的地方是书房。宗雪竹刚从省城回来,正坐在罗汉床上喝着凉茶。

  “月波,”他气气喘吁吁地说,“月波回来啦!”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1)
王月波回来了,穿着他出国前的长袍马褂,垂在脑袋后边的辫子依旧又粗又长。鼻梁上只多了一副闪耀着一圈圈光环的眼镜,使他看上去不像人们司空见惯的读书人,反倒很像正在筹建中的路矿学堂的大学教授。

  从早稻田大学毕业回国,他在北京顺利通过了功名考试,取得了法政科举人的称号。从北京回到省城,除了颁发一笔奖金,省衙还委以重任,请他出任省里的高等学堂的教务长。在省谘议局特意为他举办的欢迎宴会上,胡石玉听说他是宗雪竹的门生,吃了一惊之后就对他说,雍阳人杰地灵,养育了宗雪竹那样的饱学之士和吴浩宇那样的矿业巨子依然意犹未尽,如今又走出来一个法学博士。他归心似箭,刚到高等学堂就职就请了假,踏上了归途。

  他尽管不事张扬,一个“双料举人”的名声依然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之际,有人甚至认为他所获得的荣耀丝毫不亚于他老师当年的二甲进士。何况他在日本苦读六年终成一个法学博士的事实,还决定了他的学识前无古人,注定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人。所以自他踏入家门,无论是王氏族人或是宗氏族人,潮水般涌进涌出,纷纷向他和他的母亲祝贺道喜。宗雪竹随着人流来到他的家里时,已经知道他出任高等学堂教务长的喜讯,因而特别高兴。秀云姑姑首先看见了他,慌忙把别人撇到一边,几乎跑着迎到他的面前。

  “族长兄弟怎能先来看学生呢!月波刚进家门就急着去看望族长兄弟,可他还没顾上喝口水,门槛就开始响个不停,大伙儿众星捧月似的,好像他当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大官。”

  “老姐姐有所不知,”宗雪竹笑道,“高等学堂教务长虽不是大官,可也重任在肩,可喜可贺啊!”

  王月波这才看见宗雪竹,也是慌忙迎上来,走到宗雪竹面前时。仿佛小时候拜师那一幕的重演,他一上来就跪倒在地,嗵嗵嗵,给宗雪竹磕了三个响头。宗雪竹把他扶起来之后,他又给宗雪竹鞠了一躬。

  “先生气色红润、身强体健一如从前,”王月波说,“学生心里十分欣慰。可先生捷足先登又叫学生十分不安。学生纵是权重位高,那也不敢目无恩师,请先生责罚学生的慢待之过。”

  宗雪竹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这是先生来看学生吗?能者为师,这可是学生来看先生的呀!为师尚且不为俗礼所累,你这个留洋归来的人,除了一肚子沉甸甸的洋学问,难道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回来满满一船的繁文褥节?”

  宗雪竹把大伙都逗乐了。当院子里只剩下宗雪竹一个客人时,他把宗雪竹请进了堂屋。一家主要由王氏族人和宗氏族人拥有股本的煤矿公司将在一个月后宣告成立,这是他刚进家门就听到的好消息。可是,当王泰兴打算请他担任这家煤矿公司的董事长时,他却谢绝了。他只同意做恩师那样的股东。

  宗雪竹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他讲述他的留学经历。听完他的讲述,宗雪竹告诉他,宗四已去长庆楼预定酒宴,一方面为他接风洗尘,另一方面祝贺他荣任高等学堂的教务长。他们从小学堂门前路过时,宗雪竹才发觉自己被他的归来乐昏了头,因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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