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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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街-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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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裕民粮行,宗四就派人去找宗怀昌。宗怀昌还没离开家门,就忐忑不安起来。因为自从他弃农做工,在铁路机修厂干起擦洗工的差事,他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再也没有招惹过是非,四叔不该在他一连上了几个夜班的情况下派人叫醒他,除非做一些混淆是非的美梦也算是干坏事。来到裕民粮行,宗四原来是要他证实他和花柳先生一起告发春生堂而春生堂总能成功地躲过搜查的事情。除此之外,宗四什么也没问就叫他回家继续睡觉。这使他十分纳闷,不知道四叔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凡在铁路上做工的宗氏族人和王氏族人,几乎都得益于宗四古道热肠的推荐。起初,宗雪竹不同意宗四这么做,因为他担心他们一边做工一边务农会顾此失彼,造成土地的荒芜和流失。发现他们一心做工而他们的女人一心务农,亦工亦农的日子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却也安居乐业,他就没再阻止宗四。不过,宗怀昌是个例外。花柳先生告诉他,世道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哪怕到当了工人,那也可望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根本不必指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于是,他先是把土地卖了个净光,然后用卖地的钱在斜街上盖了房子,举家搬到了斜街。他到铁路机修厂当火车头擦洗工也是一个例外,因为把他介绍到铁路机修厂的不是宗四,而是花柳先生。

  铁路上的火车司机大都来自广东。一个名叫谭启明的火车司机把自己隐忍已久的痛苦悄悄告诉了花柳先生,花柳先生不问便知,他的隐痛也来自广东,是名副其实的广疮。花柳先生花了很大力气才治愈了他由来已久的的疾病,他心存感激就问花柳先生有没有愿意到铁路上安身立命的亲戚朋友。花柳先生向他介绍了刚刚搬到斜街的宗怀昌。尽管宗怀昌的蛮相把他吓了一跳,但他最终还是通过铁路机修厂的总管巴雷特,给他安排了一个擦洗火车头的差事。

  擦洗火车头的差事缺乏连续性,擦洗工们有时要等上很长时间才会看见一辆火车头喘着粗气驶入机修厂。“南厂”的概念这时已经发生了变化,指的不单单是铁路机修厂,包括整整一条铁路在内,都是人们心目中的“南厂”。从铁路机修厂的门口放眼望去,东马市街一街两旁的建筑几乎一觅无余。所以,无事可干的时候,宗怀昌经常从铁路机修厂悄悄溜出来,出现在花柳先生身边。好在宗怀忠每次都能用一长两短的汽笛声把他及时召唤回去,巴雷特总管才没发现他擅离职守的行为。宗怀忠也是宗氏族人,他到铁路机修厂干擦洗工是宗四出面介绍的结果。宗怀昌目不识丁,宗怀忠却不但毕业于雍阳小学堂,而且能写一手赏心悦目的魏碑。

  宗怀昌站在花柳先生身边的样子,像卫兵一样令人生畏,但他沿着东马市街朝着铁路机修厂狂奔的样子却令人捧腹。只要一听见一长两短的汽笛声,他便知道需要擦洗的火车头已经停在了厂里,立刻引颈勾腰,发足狂奔。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他引颈勾腰迎面跑来,谁见谁躲,可他偏偏也是见谁躲谁,如此躲躲闪闪,整齐的人流很快就被搅得歪七扭八起来。人们这时就会发现他仿佛在迷宫中东奔西跑,结果欲速则不达,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找到铁路机修厂的大门。于是,人们就像观看了一场滑稽戏,乐不可支地笑起来。这是花柳先生没对他灌输受人俸禄忠人之事的道理以克服他屡屡擅离职守的毛病之前的情形。那时,花柳先生刚刚决定暗中告发春生堂贩卖鸦片的行径。每当行踪可疑的人出现在春生堂,花柳先生原地不动,他却在花柳先生的暗示下悄悄跑到警察局报信。可是,一连三次,当警察们气喘吁吁地跑来时,警察们无论怎么搜也搜不出足以叫张景轩认罪的证据来。当花柳先生怀疑这是张景轩命中注定的福运并因此失去信心的时候,他却认为张景轩早晚会被绳之以法。

  “别急嘛,我就不信这个老混蛋没有犯迷糊的时候。” 

  可是,直到宗四告诉花柳先生,翠云楼的鸦片就来自春生堂,花柳先生才重新树立了信心,开始留心张玉娥出入春生堂的周期和时间。

第八章(2)
这一天的上午,已把张玉娥出入春生堂的周期和时间窥探得十分清楚的花柳先生散步似地走到茂盛洋行门前,给等候在那里的宗怀昌使了个眼色,然后又散步似地踱回春生堂门前。可是,宗怀昌气喘吁吁地跑到和警察局合署办公的禁烟局后,无论怎样拍着胸脯予以保证,起初却得不到响应,因为三次接报三次扑空的经历使警察认为他是个谎报假案戏弄警察的家伙。刘长风第一个相信了他。禁烟局的便衣警察在春生堂的附近隐蔽起来之前,宗怀昌告诉他们,只有翠云楼的鸨儿走进春生堂那一转瞬即逝的时刻才是人赃俱获的最佳时机。斜街的菜市即将散去的时候总会呈现混乱无序的场面,张玉娥到春生堂购买鸦片,所选择的恰恰就是这一混乱无序的场面达到高潮的时候。张玉娥刚刚走进春生堂,禁烟局的便衣警察就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一起扑向春生堂。

  先取货后付钱的买卖虽然有点麻烦,但在张景轩看来,买卖双方接触的时间因此而变得短暂,无疑是最隐蔽最安全的交易方式。看见张玉娥穿街而来,张景轩一如往常,马上叫张小旺从一只盛满草药的抽屉的底部夹层里抠出来一块包裹着油纸的鸦片膏。张玉娥走到张景轩面前时,鸦片膏已转移到张景轩的手上。张玉娥接过鸦片膏,并打算像往常一样马上离开春生堂时,突然尖叫了一声,手中的鸦片膏应声落地。她活像受到惊吓的肥鹅,张着双臂,扭着*,逃也似地跑向翠云楼。

  “露馅了吧?”刘长风对张景轩说,“这可不是用来止泻的一丁点药,无论对谁都不会因为止泻就止上了瘾。她不是担心翠云楼变成谁想拉肚子谁就可以拉的厕所,就买了这么一大块能给一镇子的人止泻的药吧?”

  搜查在张小旺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上获得了突破,警察顺藤摸瓜,很快就从二十二只抽屉里发现了夹层,从中搜出了两百两鸦片膏。张景轩被押出春生堂时,花柳先生惊讶的样子仿佛才识庐山真面目,而站在远处的宗四却毫无表情。宗怀昌又听见了一长两短的汽笛声,这时正在东马市街上一边狂奔,一边躲闪熙来攘往的行人。

  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春生堂时,张景轩已被关押了七天七夜。又过了七天七夜,张景轩获释回到春生堂时,人们才知道这些日子在春生堂指手画脚的陌生女人是张景轩的妻子张刘氏。她把春生堂的一大半财产变成了保释金,张景轩这才从牢房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她对刘淑芬横竖都看不顺眼,甚至怀疑丈夫贩卖鸦片出自刘淑芬的主意,因而把刘淑芬视作使春生堂几乎倾家荡产的祸水。可是,当她拐弯抹角地怂恿张景轩驱逐刘淑芬时,张景轩却拒绝了她,说这事和自己的小老婆毫无关系。不仅如此,她让张景轩回家养老的打算也没能如愿以偿,因为张景轩十分固执地认为自己还没有老到需要养老的地步,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春生堂损失的财产就会被他如数赚回来,只有到了那时候,他才会穿金戴银衣锦还乡。结果,哭哭啼啼离开春生堂的不是刘淑芬,而是张刘氏。

  张刘氏离开不久的一天,睡午觉睡过了头的张景轩一觉醒来的时候,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祸不单行。他先是发现平时足不出户的刘淑芬和藏在后院的另外两百两鸦片膏不翼而飞,接着又发现张小旺也失去了踪影。他慌忙出门寻找刘淑芬和张小旺的踪迹。找到范家戏院的门口,和崔六六走个迎面,他就问崔六六是否在火车站看见了张小旺。由于刘淑芬很少抛头露面,他想崔六六可能像斜街的大多数居民一样,和刘淑芬陌如路人,所以就没提她的名字。崔六六果然只认识张小旺。

  “看见了。”崔六六说,“他还跟我打了招呼。还有一个女的,拎着一只花布包袱,总跟着他。他们坐的那趟票车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县城。”

  他仿佛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他决定把春生堂的生意盘给茂盛洋行的薛瑞祥时,步履维艰的样子把又一次来到春生堂的张刘氏吓得活像他已经死了,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起来。他离开雍阳这一天,花柳先生尽管已从薛瑞祥那里得到了春生堂继续给花柳先生提供方便的承诺,但花柳先生却没在春生堂门前露面,反倒是宗四特意从裕民粮行走过来为他送行。他恋恋不舍地离开时,宗四还摇了一下头,似乎干了一件不应该由他自己来干的事情。张玉娥则不冷不热,站在翠云楼的廊台上,用眼睛目送着张景轩。

  由于没有及时买到鸦片,翠云楼的姑娘们差点把她逼成疯子,有的姑娘要跳楼自杀,有的姑娘要投奔相好,有的姑娘表面上虽没有怎么吓唬她,却向她透露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阴谋——号召姑娘们光着屁股去大街上散散步。这像是图谋*的威胁把她吓得手足无措,直到她答应她们每天多抽两个烟泡的要求,她们才停止这可怕的威胁,在毒瘾的煎熬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发着嫖客。不过,姑娘们的亢奋状态迅速得以恢复,却非她接着又从别的地方找到了鸦片贩子的行踪,而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嫖客突然露出鸦片贩子的真面目时,仿佛播撒了一场及时雨,她足不出户就变戏法似地叫姑娘们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她和佯装成嫖客的鸦片贩子建立了联系。这样一来,不必担心自己会再一次受到惊吓,甚至不必离开翠云楼,她就能买到姑娘们顺臾不能离开的鸦片。她清醒地看到,春生堂不是雍阳镇惟一一个贩卖鸦片的地方,只要有人迷恋鸦片,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翠云楼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张景轩的离去而买不到鸦片。

  张景轩黯然离去时,宗怀昌梦游似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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