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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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色-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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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他的房子,你住哪里啊?那人说:回家乡去,听说那里也不赖,不用成天东躲西藏,饱一餐饿一餐的。听说还可以找到活干,挣不少钱。有人说:你是想当亡国奴啊。那人说:总比横死异乡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人说:小心被侦缉队听到,拿你当汉奸办了。又有人说:空袭这么紧,可见日本人是要进攻桂林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去逃难。旁边的人听到这话都笑了。有人说:日本鬼子还远着呢,打不过来的,只敢弄些飞机来骚扰。逃难?只有别省的人往这里逃,没有这里的人逃出去的。广西是山河表里,固若金汤,日本鬼子胆敢进犯,管叫他有来无还。有句话说“日落西山”,意思就是说,日本鬼子一旦侵入广西,便要完蛋了。
  丁香又看到远处围成一个圈,原来是“新安旅行团”在洞里搞救亡活动。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少年,从江苏一路走到桂林宣传抗战。他们在岩壁上写了“敌人在轰炸,我们在上课!”的标语。每次躲空袭,他们就在七星岩里演讲演戏,或者教人读书识字。他们正说到汪精卫出逃当汉奸的事,一个人装扮成白脸小丑,抱头乱窜。
  这次日军飞机依然没有来,有人说是在附近被我军的飞机截住了。接近中午,警报解除,人们又如潮水一般从洞里涌出来。
  丁香害怕拥挤,等到人们快走完,才慢慢出洞往回走。吃过一碗米粉,她又从报童手里买几份报纸,回到旅社房间里慢慢看,心里想着姚力那边不知怎么样了。
  报上说广州已经平静,也成立了汉奸维持政府。有一个名字一晃而过,触动丁香的记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细看一遍,是一条新闻,列出又一批跟随汪精卫出逃人员的名单,大舅舅的名字赫然在上。
  丁香一下愣住了。这是怎么了?大舅舅可不是什么亲日派啊,原来不是喊着要抗战到底的吗,怎么一转身就要响应“和平运动”?
  丁香急忙出门,跑到电报局,发一个特急电报到昆明询问:
  “舅妈,我已至桂林,可否去昆明?”
  她留了旅社的地址,然后回去等,也没心情睡午觉。服务生来敲门,她急忙问是否有电报,服务生摇摇头说,是有位李先生找她,正在楼下门厅里等着。
  丁香下楼,余先生的同事李先生正坐在门厅沙发上。李先生说机票已经有消息,让她马上去欧亚航空公司办理。丁香说声谢谢。李先生看她脸色苍白,问她怎么样,丁香说没什么,李先生又问是否要陪她去航空公司,丁香说她可以自己去。李先生感到她的口气有些生硬,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便告辞了。
  丁香乘人力车匆匆赶到欧亚航空公司,是当日夜里十一点的航班。拿到机票后她又匆忙赶回旅社。
  这一夜真是令人不安,丁香来回跑了几次电报局,都没有回电。临出门前,她又留些钱给门房老伯,恳求他,如果有回电一定要转告她。。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2)
到机场,丁香又打个电话回旅社,依旧没有消息。等到机场工作人员催促大家登机时,她忽然听到广播找人。是旅社门房老伯来电话,他说有一封回复电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
  “正要外出旅行。切勿来昆明。速归家。”
  丁香请求机组人员将她的行李搬下飞机,这情形让机上的乘客都有一种心惴惴的感觉,觉得不是好兆头。
  候机厅里还有人在等待搭乘另一班飞机,他们各自说着话,没有人注意角落里掩面哭泣的丁香。
  本来她就在犹豫,这电报更断了她的念头。显然“外出旅行”是出国的委婉说法。此时去昆明已经无人可投,没准还被当做汉奸内应抓起来。
  现在怎么办?
  她想到自己折腾那么久,又将回到原地,确实像那只风中无依无靠的大鸟。
  丁香回到旅社,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清晨警报响起将她惊醒。因为旅社比较高,有一个大喇叭就装在楼顶上,那警报从头顶传来,一声一声往耳朵里钻,像是要把人的脑袋震开,把人的心肝肺腑翻腾起来。
  丁香捂着耳朵。警报停息后,她听到服务生挨个房间拍门,让大家注意躲避。她随口应了一声,依然躺在床上不动,仰望着天花板的大吊扇。
  第二次警报响起,走廊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安静下来。丁香慢慢起身穿衣,拎着小提包准备出门。
  门锁滑了丝,怎么都扭不开。她心里着急,一用力,将门球整个拧了下来。她用力拍门,大声喊着服务生,却没有人回应。她想用椅子砸门,但门太厚实了。
  她从窗口往外看,环湖路本就偏僻,路上没有行人。几十米外与环湖路相接的中山中路上,是黑压压的去躲空袭的人流。她挥手叫喊,但街上一片喧哗,没有人听得见。
  一会儿,外面渐渐安静了。
  丁香看到有人从环湖路跑过来,她大声叫喊,那人站住了,抬头看到她。原来是李先生。
  李先生隔着门问清情况,叫丁香不要着急,他去找看楼的人想办法。旅社的门房老伯还在,留下来照看旅社,一个人躲在楼底下一间房里关着门听收音机。门锁已经坏了,门房老伯取来钥匙也无法将门打开。
  紧急警报响了,李先生让丁香闪开,一脚就将门踢开。
  “已经来不及去躲了,不过不要紧的。”李先生安慰丁香说,“日本人的飞机不一定来,不如就在房里等着。我也是经常不躲空袭的,不会有事。”
  丁香没有说话,看着窗外,刚才着急了一阵,现在倒不急了。
  路灯稀稀疏疏的,亮一盏灭一盏。天上还有一弯残月,渐渐隐于晨曦,而远山随着天幕的开启浮现出来。
  李先生将房里的壁灯熄灭,也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中山路上并非空无一人,偶尔还有人匆匆跑过。有些是士兵,有些是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有一两个平民在街上走动,被警察盘查,然后抓走了。李先生就解释说,那些人被怀疑是日本人的间谍,要被关押审问的。每当日军飞机来空袭,城中总有一些地方有信号,白天用镜子反光,夜里放焰火,像是专门向日军飞机发信号指示目标的,但警察却抓不到人。
  “你不是要去昆明吗?”他忽然想起来,“昨晚应该走了啊?”
  丁香也不解释,坐到床边低头不说话。李先生坐在椅子上,看看天花板,看看踢破的房门,再看看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呆呆坐着,中间隔着沉默。 。。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3)
天边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一会儿又消失了。
  “可能去炸机场了,这段时间都这样。”李先生说。
  仿佛回应他的话,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轰响,然后又恢复寂静。
  “好了,没事了……”李先生笑道,话音未落,飞机尖锐的声音忽然在城市上空响起,然后枪炮声大作,是城里防空部队在射击。
  日军飞机轮番向地面俯冲投弹扫射。附近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榕湖里激起一股高高的水柱。房间楼板也剧烈抖动起来,门窗梳妆台震得“哗哗”响。
  “我们最好到楼下去……”李先生大声说。
  两人跑到走廊里,丁香又返回房间取手提包,再跑出房门,忽然身后一声巨响,炽热的气浪掀起铺天盖地的碎屑烟尘瞬间击倒了她。
  这次日军空袭的目标是郊外机场和城里的防空阵地。象鼻山和独秀峰的高炮阵地湮没在硝烟中,榕城门的机枪阵地有几个士兵伤亡。日军的投弹只炸倒几间民房,没有引发大火。华南旅社被一颗重磅炸弹击中,幸好房屋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比较结实,只炸穿楼顶,其他没有什么损失。
  丁香被气浪击倒,昏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李先生在一旁照看。她被碎砖从背后击断一根肋骨,额头有轻微擦伤,幸好没有毁容,也没有颅内伤。
  李先生的右手也受伤,缠着绷带。
  “都怪我,太疏忽大意了,”李先生一脸歉意说,“如果早一点躲到底楼,就不会出事的。”
  “能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丁香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遇见李先生,她肯定滞留在房里,那才是最糟糕的事。
  丁香做过手术后,背上敷了药,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凡事都要护士照顾。
  这段时间,空袭警报几乎天天有,有时一天反复几次。医院有固定的岩洞躲避,所有病人都能得到妥善安置,每当警报响起,便有人将她用担架抬去洞里。
  余先生在乡下仍未回来,李先生经常来看丁香,说些闲话。他将旅社遭空袭后的照片拿来给她看。炸弹就落在她住的房间,将楼顶水泥板炸开一个两米的大洞,房间里一片狼藉。如果两人晚离开几秒钟,肯定稀里糊涂就见了阎王。
  那天将丁香送去医院后,李先生有些纳闷,对自己的行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以前有时候也不躲空袭的,因为警报几乎每天都响起,而日本人的飞机不一定每次都会来,而且即便来了,也多数是直奔郊外的飞机场,城里几乎没事。很多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觉得这样躲来躲去没什么意义,而且太浪费时间。
  但自从上次大火后,许多人都害怕了。而且他的一位朋友,作曲家张曙先生就是因为一时大意,在前次空袭中与小女儿一同殉难。现在他总是和同事一起去城西骝马山躲空袭,毕竟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的。
  可那天,他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留在旅社,而且还遭遇空袭。丁香被气浪冲倒时,他脑里闪过“完了”的念头,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一起倒在地上。他扭伤了手腕,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第二天就肿起来。
  医院给丁香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是李先生的朋友。李先生和他谈起这些,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这叫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要还,没道理可讲的。佛教里说是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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