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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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风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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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地叫,是蚊子。秋天的蚊子叮人可真凶。准是姥姥又先开灯、后关窗的。姥姥可真是的,连这么简单的先后次序都记不住。她好可怜,她的柱儿死了,可她不知道。
  月亮是圆的。我想,在姥爷眼里,它不是圆的。它确确实实缺一块。姥爷在干什么呢?他一定在想柱儿。因为每逢年节,爸爸都要念叨死去的爷爷。也许姥爷正站在月下,手里捧着几粒西瓜子吧?应该刮一阵小风,吹落姥爷眼角的泪,吹起他的一头白发。那白头发向上一绺,拂动着,一定像团烟。让烟上天吧,化成袅袅的云。没了白发,姥爷会年轻的。
  这样想着,我爬起来,去翻装瓜子的盒子。
  盒子空空的,像一个饿急了眼的大肚罗汉,空着肚子,等待吞噬一切能吃的东西。
  我小心地合上它,悄悄缩在姥姥身旁。
  她哭倦了,她不舍得揍我,她一声不吭地躺下了。我把头伸在她胳肢窝下,抱着她的腰。
  她的皮肤这么松,这么粗,一摸就触着骨头。她也老了。这么些人都老了,我更加相信自己在长大。
  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呢?
  

北极村童话 13
中秋节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寒冷。霜花凝成了薄冰,嵌在低洼的土地上。
  菜园一下子变得苍老了。枝残叶败,果坠花萎。蚂蚱不再蹦了,燕子也离开了北方。干巴巴的豆角架上,只零星盘挂着枯草的叶片。
  豆角丝晾干了,收进了仓房;胡萝卜未干透,把它请到炕头去了。
  姥爷给小鸡垒了窝。它们的嫩翅膀受不了雪花和寒风的袭击。它们失去了奔跑和自觅食物的权利。它们将要伴着干菜叶,在闷葫芦一样的窝里,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傻子的窝是小舅垒的。用桦木杆支起个架子,苫上干草,再糊上黄泥,留个口儿。看上去,跟个躺倒的泥烟囱一样,别扭极了。
  姥姥戴着老花镜,在炕上盘着腿,做起冬天的棉衣来。她给我安排了许多活: 择线头、用弓子弹旧棉花、剥饭豆皮。尽管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可我还是耐着性子做了。
  难有出去的机会,走一步姥姥都要问。干完活,我就用小舅使剩的铅笔头默写奶奶教过的字。专门预备给猴姥的卷烟纸被我独吞了。
  我开始琢磨画画。画奶奶家的烟囱、她房后的牵牛花和那个紫檀木桌子。纸上满是歪倒了的烟囱、没立体感的牵牛花、瘸了腿的桌子、呆若木鸡的燕子和尾巴跟兔子一样短的傻子。
  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叠在一起,用一小块塑料布包好,藏在柈垛里。这样,它就不怕风吹、日晒、雨淋了。我打算要带这个去看奶奶。
  这回,我更精心设计一幅画了。因为姥爷给了我一张玻璃窗那样大的硬纸,让我叠纸飞机玩。纸飞机我玩厌了,我决心在上面画一幅画,我最喜欢的。
  趁姥姥去买粮的当儿,我一个人伏在炕上,飞快地动笔了。一个老奶奶,交叉着双手仰头望着天。她的长裙曳地,自然打着旋,像一朵盛开的牵牛花。她的脸上宽下窄,皱纹纵横,前探的下巴上的嘴紧紧地抿着。她望着天,好像在寻找什么,以至于三角巾就要从肩头滑下去了,她的头顶是一颗小星星。
  铅笔的黑色总嫌淡,我从灶坑里扒出一块木炭,涂在裙子上。古铜色的三角巾用松树皮擦上了。星星,应该是金黄色的。绞尽脑汁,我猛然想起了豆油。豆油,黄乎乎,黏稠稠,滴上一滴,星星准会眨眼睛的!
  我马上奔到厨房,从柜里取出豆油瓶,没等稳好神,就颤巍巍地倾斜了瓶子。
  不好,手怎么这么抖,油被倒出了一多半,淹灭了星星,漫了“老奶奶”一脸。
  整幅画都油污了。美丽的梦想将要成为现实,竟给人当头一棒。泪水,不住地往外涌。
  就在我对着它哭泣不止的时候,猛然觉得辫子被谁揪住了,生疼生疼的。没等我反应过来,骂声就灌进了耳朵:“败家子!我的小祖师爷呀,这点油省着吃、省着吃,倒叫你给泼了。什么不好玩,偏偏拿这个?”
  我真该死,乖乖地站在墙边,我等待着一切。不抬头,也不看地,把眼眯着。
  很幸运,什么也没发生。这大大出乎我意外。
  画被烧了。我只好抱着傻子,蹲在障子边。“老奶奶”被烧了。她的小星星也没了。傻子用舌头舔着我脸上的泪,不时地拽得铁链子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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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村童话 14
连绵几天的秋雨,更增添了寒冷和寂寞。色彩斑斓的远山被笼罩在蒙蒙的水雾之中,闪闪烁烁的,像个躲避挨打的孩子。
  天色失却了以往的纯蓝,变得灰白、惨淡。做好棉衣,又腌了咸菜和酸菜,姥姥和小姨又忙着溜窗缝了。万事备齐,单等过冬。
  我偷空去找了一次老奶奶。她瘦了许多。不用我解释,她猜到了一切。她很少跟我讲话,只是一边干巴巴地苦笑,一边哆嗦着手给我烤毛嗑。她的手燎起了火泡。我只能咬着嘴唇,扭过脸去。她催我回家,甚至于粗暴地把我推出门。
  我走在冷得钻脚心的小路上,久久地望着那座房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秋风住了,秋雨息了。短暂的晴天后,又铺天盖地地压来一片更迅猛、寒冷的风。狂风过后,灰云压天,接着,黏黏的雪花飞舞在空中。冬天就这样准时地来了,穿着素洁的衣裳,带着一颗恬静安详的心。
  树上结满了棉桃似的花。垄沟里积满了雪。傻子欢喜得狂吠着,搅得雪粉扑了它一脸。雪闷下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清晨起来,太阳出来了。我的眼前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觉得像掉进了一团大气中,周围满是一色的洁白,尤其是当我仰头望天的时候。
  我想起了老奶奶讲过的故事。眼前立刻出现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怜的小女孩!奶奶在做什么呢?她在睡觉,还是已经起来看雪了?我真想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捧着火柴盒,越过每一家门槛,在她的门前站定,深情地喊一声:“卖火柴了!”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我握着铁锹,在院门口堆雪人。堆得高高的,胖胖的,洁白明艳。堆完了,就把舅舅的红钢笔水拿来,涂红嘴唇。眼睛用两块黑泥粘上。眉毛是难描的,我使用两小根弯弯的桦树条代替。在第二场雪没到来之前,它将永远保持它安静的风韵。
  炉子里吱吱啦啦地燃着桦木柈,火墙烧得直烫手。一进去,冷气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使劲跺着脚上的雪。可是雪黏,它们全沾在鞋面上。我便用笤帚扫,可是那笤帚好像刚从热锅里捞出来,一扫雪就化了。于是,棉鞋就洇湿了好大一片。姥姥忍不住要叨叨:
  “新穿的棉欤B,还抗这么造?再下雪时,可不许出去跑。热炕头都烙不住你。”
  我也实在有些冷了。就脱了鞋,爬上炕,舒舒服服地倒下来。
  窗外寒风刺耳地叫。猫冬了。我真正体会了“猫冬”的含义。一家人围在炕上,讲着讲着话就要打瞌睡。厨房里蒸汽弥漫,熬猪食的气味,呛得人头直晕。火墙上搭满了棉胶鞋和臭鞋垫,肮脏而别扭,没有比这更腻味的了。尤其是当我怀着心事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心烦。我时常跟姥姥顶嘴,时常跟小姨使气。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猛然有了一个新发现,而且这发现很快就使我有了新主意。
  那一次我去仓房给鸡抓草籽,看见二层格的零碎东西间,有一个竹笼。我搬来板凳,又在板凳上加个木墩,好不容易爬上去,取下那个宝贝。
  捕鸟,趴在雪地上,看着鸟围着笼子转。我可以把它放在苞米地里,这样,奶奶在窗里就可望见我了。
  我把“滚笼”别上谷穗,兴高采烈地拎它回屋去。把捕鸟的事告诉姥姥。她有些不耐烦,对我说:“逮去吧,逮去吧。下黑可别喊肚子疼,冰天冻地的。”
  这一次,我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抑制不住地笑了。
  像是只自由的鸟,我又找到了飞翔的天地。
  

北极村童话 15(1)
苞米地一片洁白。枯黄干巴的叶子已被雪蒙在下面,只有零星的秆儿还戳在那,一动不动。
  我把笼放在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趴在松软的雪地上。
  两个老人同时在注意我。一个是姥姥,一个是奶奶。她们都站在窗下。姥姥从东窗监视我,奶奶从南窗端详我。
  如果捕到雀,我首先要侧过头,冲奶奶的方向甜甜地一笑。
  捕鸟是很有乐趣的。“大家贼”很奸,它从不入笼;家雀也很鬼,它能站在旁边偷吃好些谷粒,而从容飞走。惟有那些灰黑的、红脑门的山雀,一来就会被擒住。
  它们自然知道被擒住是件冤屈事。它们就蹦啊、扑啊,想冲出笼子。最后,有的连头都撞出血了。一看见这样,我就会想起套着锁链的傻子。不管我怎么喜欢它们,还是把笼门打开,让它们自由地飞走。
  提着空笼子去,又提着空笼子回来。姥姥直嚷今年的山雀少。可我却觉得,在我的周围,飞翔着许多鸟。虽然见不着老奶奶,可我能望见窗前的黑影,望见烟囱上袅袅的炊烟。我相信奶奶还活着。
  雪人被第二场暴风雪摧毁了。笼子还是空的。
  转眼间,腊月到了。家里忙着过年,刷墙、蒸年干粮、买年画、宰猪。年干粮要蒸好多种。有花卷、豆包、糖三角、菜包、馒头。蒸馒头时,用模子扣花。把面和得硬硬的,塞到模子里,然后翻过来,用力一磕,面就平平稳稳地掉下来了。有鲤鱼的形状,也有荷花、小鱼、公鸡的形态,惟妙惟肖。
  我每次都要跟着忙得满头大汗。
  这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天要请小姨对象的父母来,会亲家。
  一大早,小姨就把我喊起来,给我换上干净衣裳,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刀切似的。
  二十三,送灶王爷。按风俗得包饺子。猴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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