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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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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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的窗户开着,传出黄鹂的歌声和芳妮对女仆的吩咐:“记着,在六点半的时候一定得预备妥当……你先上野鸭……啊!我得把桌布给你……”她的声音在厨房烹制食物的乒乓声和在阳光下欢唱的鸟儿的啼叫声中显得清脆而快乐。而他因为知道他们的家庭只有两小时的生命了,目睹着她们在准备丰盛的晚宴,他的心抽紧了。
  他很想就走进去干脆地、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一切;但他害怕她的尖叫和可怕的大吵大闹,闹得左邻右舍都听见,很快这丑闻就会沸沸扬扬地传遍夏韦尔的上上下下。他知道她一旦发起怒来就无所顾忌,所以还是决定依原来的计划把她带到树林中去。
  “好啦……我来啦……”
  她快活地挽着他的胳膊,提醒他经过邻居的房屋前要放低声音,脚步放快些,免得阿莉普跟他们一起去,破坏他们散步的兴致。直到他们穿过大路向左转进林中去,她才放了心。
  他们走得很慢,秋雨后潮湿的地上印下了他们的脚步。她因为走得太快而浑身发热,双颊泛红,眼睛发亮,她停下来解下带薄花边的大头巾,这是罗莎送给她的礼物,这是她辉煌的过去残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儿不值钱的东西。她身上的裙子,是用一种下等黑绸做的,胳膊下和腰上都已经开裂了,这条裙子他已经见她穿了三年。当她在他前面走着,因为要跨过一道水沟而把衣服提起时,他看见她的靴子的后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她是怎样欣然地忍受着这种近乎贫困的生活啊,无怨无悔,为他操劳,使他舒适,只要与他紧挨着,两手抱着他的胳膊,她就再快活也没有了。
  “这是一朵牛肝菌,我告诉你吧,这是一朵牛肝菌……”
  她俯身钻进树丛中,落叶一直没到了她的膝盖,回来时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的,她指给他看蘑菇根部可以用来辨别真伪的网状物:“你看,它还有一个网!……”她得意洋洋地说。
  他没有听,心不在焉,自问:
  “这是不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就告诉她吗?……”他没有勇气开口,她笑得太开心了,要不就是这地方不适合,他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就像一个杀人犯,苦苦寻找下手的时机。
  他正要下定决心时,小路拐弯处走来一个人,扰乱了他们的谈话,他是这一带的看林人,奥斯科纳,他们见过几面。在政府拨给他住的池塘边的林间小屋里,这个可怜的人因为恶性疟疾相继失去了他的两个孩子和妻子。第一位亲人死去时,医生就告诫小屋有害健康,因为离水和沼气太近了。尽管有各种证明和批文,他还是被迫在小屋住了两三年,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死去,只剩下一个小姑娘,他终于领着她迁到了树林入口处的新家安顿了下来。
  奥斯科纳有一张布雷东似的倔强的脸,光亮勇敢的眼睛,制服帽下一个干瘪的脑门。一个忠于职务,对一切命令都迷信服从的真正典范,他一只肩上扛着来福枪,另一只肩上露出了背上熟睡的孩子的脑袋。
  “她好吗?”芳妮问道,冲着那个四岁的、高烧使她苍白的脸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微笑着,她睁开眼圈发红的大眼睛醒了过来。看林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太好……我到哪儿去都带着她,但也没有用……她什么都不吃,什么兴趣也没有。也许我们换地方住换得太迟了,她已经染上了那热病。她身子这样轻,夫人,您瞧,就像一片树叶……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像其他几个那样离我而去……上帝啊!……”
  他嘴里咕叽着的那句“上帝啊”,就是他对残酷的官僚作风和文本主义的全部抗议;
  “她在发抖,她好象很冷。”
  “是高烧的缘故,夫人。”
  “等一下,咱们想法给她暖一暖……”
  她取下搭在手臂上的大头巾给小姑娘围上:“别客气,就让她裹着吧……等她将来出嫁时给她做盖头……”
  父亲心酸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又睡过去的孩子死人般苍白的小手,叫她谢谢夫人,然后又叹了一声“上帝啊!”便离去了,他的叹息声淹没在脚下树枝的咔嚓声中。
  芳妮不再像刚才那样兴致勃勃了。她柔弱地紧依着他,一个女人不管是遇到忧伤还是快乐的事,都会把她拉到爱人身旁。让心里说:“多仁慈的女人啊!……”但这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相反使他更加坚定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那段斜坡路,他仿佛又看见了伊琳娜的身影,想起他就是在这儿与她相遇,见到了她灿烂的笑容,对她一见钟情,尽管那时他还不了解她内在的魅力和内心深处的聪慧温柔。他想不能再等了,今天是礼拜四……“好吧,必须这样……”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他把那儿作为自己开口的最后界限。
  

《女神的沉沦》12(2)
他突然停下脚步:
  “咱们歇会儿吧?”
  他们在一颗新放倒的长树干上坐下,这是一颗老橡树,被斧子砍断了树枝。这地方很暖和,被太阳的灰白色反光和晚开紫萝兰花的香味衬得很有生气。
  “天气多好啊!……”她软软地靠着他的肩,想在他的脖子上吻一下。他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握住她的手。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冷漠起来,她吓坏了: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一个坏消息,亲爱的……你知道那个代替我去上任的埃杜安么……”他用一种嘶哑的声调吞吞吐吐地说,声调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但也更加坚定了他说出早已编造好的故事结局……埃杜安一上任就病倒了,于是他被任命去接替他……他觉得这样说更容易出口,不像真的那么残忍。她一直静静地听他把故事说完,没有打断他,脸色惨白,眼光发直。“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抽回了她的手。
  “就在今天夜里……”他又补充道:“我打算回城堡呆一天,然后在马赛登船……”声音虚假而悲伤。
  “够了,别再骗我了!”她叫道,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别撒谎了,你不会撒谎!……事实是,你要结婚了……你的家人一直在劝说你……他们很害怕我会留住你,会妨碍你去得伤寒或是黄热病……现在他们满意啦……一个更合你胃口的小姐,当然了……那个礼拜四我居然还亲手给你打领带!……我是真够笨的,嗯?”
  她发出痛苦的狂笑,笑得嘴唇扭曲,并露出她所骄傲的那可爱如珍珠样的牙齿缺了一颗,一定是最近才掉的,因为他以前没有发现;这张缺了一颗牙的青灰、干瘪、扭曲的脸使葛辛感到一种可怕的剧痛。
  “听我说,”他抓住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好吧,是的,我要结婚了……我父亲非要我结婚不可,这你是知道的;不过反正我是要走的,你又何必这样呢?……”
  她挣脱开来,还是不依不饶:
  “你让我在树林里走了一英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是想如果她大喊大叫的话,至少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不,没门……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告诉你,我对像你这样的美男子烦透了……你尽管走好了,我决不拦着你……带着你的妻子滚到印度岛上去吧,你的小心肝,像你的家乡人们所说的一样……她一定是个纯洁的小东西……丑得像大猩猩一样,或者挺着个大肚子……因为你跟那些喜欢你的人一样笨。”
  她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肆意污辱,直到最后再也不能唾到他脸上,“胆小鬼……骗子……胆小鬼……”仿佛挥舞拳头一样挑衅性地逼近他的脸。
  这时又轮到让一句话不说了,他并不试图阻止她。他更愿意看见她这个样子,卑劣,下流,真正是勒格朗老爹的女儿;这样分手会让他觉得好受些。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吗?因为她突然住了口,倒在情人脚下,泣不成声,浑身颤抖,抽抽噎噎地请他宽恕:“对不起,原谅我吧……我爱你,我只有你……我的爱,我的生命,别这样……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他有些被她的眼泪所屈服了……这正是他害怕的……他的眼泪也涌到了眼眶,他仰起脸不让满眶的泪水流出,他极力想让她安静下来,但说来说去只有一句:“但是反正我是要走的呀……”
  她爬起身来,叫道,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噢!你不会走的。我会对你说:等一等,让我再多爱你一天……你以为你会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吗?……你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结婚……可是我,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有一天我筋疲力尽时,我们自然会分手的。”
  他想站起来,他有这个勇气,想告诉她说无论她怎样说都没用了。但是她跪在山谷凹处的泥泞中,拉着他不放,硬要他仍然坐下。她就这样跪在他的面前,跪在他的两腿之间,喘着粗气,火热的眼睛地盯着他,幼稚地亲吻他,用手掌抚摸他那冷漠的脸,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嘴里,试图重新点燃他们爱情的死灰,在他耳边喃喃着往日的甜蜜,那些浑身绵软醒来的早晨,那些尽情交颈叠股的礼拜日下午,她说还会给予他更多,要比这些更销魂千倍。她还知道许多其它的做爱方式,她会为他发明创新。
  当她在他耳边这样低语的时候,她那被痛苦和惊恐笼罩的脸上,滚着大点的泪珠,后来她挣扎着梦魇般地大喊大叫:“噢!不会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不会离开我……”接着又是悲哭,哀号,呼救,好像看见他手里拿着刀子似的。
  刽子手并不比死刑犯更坚强。如同她的爱抚一样,她的愤怒并不让他感到恐惧,可是对于她的绝望他浑身颤抖,她的哀号响彻树林,震颤着被惨淡的阳光染红的传播疟疾的静止的湖面……他料到了会有痛苦,但没有想到痛苦竟如此撕心裂肺。若不是新的爱情之光,他会忍不住伸出双手抱起她,对她说:“我留下,别哭了,我留下……”
  他们俩就这样僵持了多长时间?……太阳只剩一缕红光了,在地平线上愈来愈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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