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话说民国初叶,天不太平地不安生,大滇高原雷滚风动。三江之上云雾之下一片混沌。这一年从入夏到末秋,淫雨霏霏无有间歇。山下江水泛滥,百姓纷纷前往高处躲避山洪。滇西地势舒缓处一座高山下一时间聚集了千余逃难者。此山有名,方圆百里百姓也实属无奈才聚集此地。拨云山,这是民间相传了几十年的土匪老巢。
这一天又有几十人来到拨云山下安营扎寨。领头的后生望着山下密密麻麻临时搭建的草棚,欲带领众人向山上再挪一挪,被一老者拦住劝告:不可再上了,山上下来了人给划了个界限,可看见上面那两块竖起来的石头?那是上面的人给出的界限,越了界限,人家就开枪射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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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叙事之拨云 第一章(2)
后生早就听说拨云山上的装备,传说山上机关重重,灰瓶爆子滚木雷石到处安设,当年大清派兵剿匪,连半个山都没上去,半个人也没见着,就被山上的武装整得死伤无数。莫非这是真的?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后生也不强行,招手示意跟他一同来的同乡就地安置。
开场这一段,裘老先生声情并茂眉飞色舞,把故事用云南话说得韵味十足。叶正然坐在第一排,看得清老人的一举一动。他记得进书馆时看了门口的“今日书目”,有《三国》和《封神》,并没有这“拨云山”。
叶正然已经猜出这故事的主人公必定是那个后生,却没心思追根问底。他自己编过很多故事,掌握编故事的所有手段。只是,他不再想去编故事,他写累了,厌倦了作家的称号。这一刻他想,我如果从此告别城市来到这样的地方生活,是不是也能像裘老先生一样给人讲故事。叶正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营生,虽然这雨天只有一个听众,虽然明天说不准有大雨暴雨,这里没了听众,都不算什么。
裘老先生指着外面的电闪雷鸣,融景融意,直说得叶正然听到了雨声。
正晌午时,拨云山上雷声滚滚,随着雷声,雨也大了起来。山上已经有几处流下泥水,并伴有流沙碎石。刚来的后生刚刚要在离山最近的地方安置,听见背后有人呼喊,连忙往山上望去。拨云山山高坡陡,山体直插云霄,不愧这“拨云”一称,只见悬崖狰狞,树少石多,云雾飘飘摇摇就要压到了山脚,山风无向,把云雾吹得打转,那些带着沙石的流水就从云雾中倾泻下来,越来越急。后生不看则已,这一看可吃惊不小!这时云层里又有几个闪电响雷,闪电和雷声几乎同时出现,咋个说?那叫个近!不好,快躲!说时迟那时快,后生快步如飞冲向他带来的那伙人,一把抢过一个妇人怀中的娃娃,大喊“快跑快跑!”
这时山上已经有了声音,那声音极其恐怖,加上天上的雷声风声,这半里方圆像是被魔鬼罩住一般。靠近山根的大概有六、七户人家,老老少少,一片混乱,哪里赶得上逃命!只听得一声轰鸣,一大块山体被雨水泡开,裂开的土石干燥,一时间被暴雨激起了一片红雾,山风席卷,山洪倾天……
众人死伤无数暂且不表,单说那后生。
这后生二十出头,身高五尺挂零,细腰乍背,方脸宽额,生来一付浓眉大眼,身板十分健壮。他从妇人怀里抢过孩子,招呼大家撤离,却怎么也来不及了。他只感觉身后一声轰响,山摇地动,混浆浆的泥土在他后背上猛撞了一下,他身子被推得踉踉跄跄,一步不慎滑倒在地,那怀中的娃娃吓得哇哇哭叫,后生双肘擎地护住娃娃——这一重创非同小可,耳边轰鸣如雷,后生也听得到双肘碎裂的声音,喀嚓一声,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雷远雨稀,泥浆中颤巍巍爬起众多死里逃生的老百姓。这时只听得一声枪响,“啪”——拨云山左右并没有另外的山头,这声枪响却好像带着回音,由下向上,枪子儿像钻天猴一样尖叫着就飞了出去!那叫一个响亮!众百姓回头往山上看去,只见一少人马急匆匆冲下山来,领头的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一支长枪枪管硝烟未尽。这可是土匪的山头,莫非土匪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紧接着“啪啪”又是两声枪响,山下百姓又开始四散奔逃,来不及逃跑的站在原地,战战兢兢,个个目瞪——口呆!
我讲给你的是个新书噻,给你开个小灶,听听哪样效果?裘老先生说。
外面的雨真的猛烈起来。裘老先生泡上一壶普洱茶,给叶正然斟了一盏。
难得这种天气你还来听我说书噻,雨大,天还不晚,我们吹吹?裘老先生明显是戴着假牙的,说话时不住地合嘴,他要稳住牙齿。
叶正然苦笑了一下。老人家,我没吹的心思哩。您这段书可是不错。
吹一哈吹一哈!这雨天你回去还不是寂寞?裘老先生说。
那天晚上,裘老先生和叶正然真的吹到了午夜。老先生对叶正然说,你讲一段你的故事,我讲一段我的故事,爱怎么讲就怎么讲,愿意讲精彩的就讲精彩的,愿意讲郁闷的就讲郁闷的。叶正然说,老先生,我这里全是郁闷的,你愿意听?裘老人家说,很多事情,你讲出来心里就不怎么郁闷了,有话得说,有歌得唱,有屁都得赶紧放哩,不然就憋坏了心脏。于是叶正然沉思片刻,也把老先生桌子上的醒木“啪”的一声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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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叙事之拨云 第一章(3)
那个雨夜是叶正然来到拨云山的第一个夜晚,那时叶正然还不认识司耘,他的故事里有个姑娘,和那姑娘许芳苑并列出现的,是他的老婆廖玉。
叶正然问裘老先生,老先生,您老伴儿还好吧?裘老先生说,伙子,我一辈子没娶亲啊,光棍一根啊。叶正然说,哦,那您年轻时候也有过中意的女人吧?您也谈恋爱吧?裘老先生说,有的嘛,有过两个哩,青年时代恋爱过一回,老了老了快六十的时候又动心过一回。唉,人嘛,成不成的另论,想不想的,可就自己心里知道哩。
这话在叶正然听来来,很有点推心置腹的意味。他有点感动。这些日子,叶正然能明显感觉出来自己脆弱了。来拨云山他坐汽车只两个小时不到,并不很累,但他疲惫得只想大睡,却又怎么也睡不踏实。到拨云山住进二号客栈后,他身上开始疼,心里像有一块肥肉腻在那里渗着荤腥。他不得不哼着歌儿找消遣,不敢在客栈的木床上胡思乱想。
裘老先生的普洱茶确实不错。在雨天享受这种热茶,温暖,温馨,还有点温情。
叶正然打了冷战,却感觉从心底涌出来一点点暖意,这暖意让他不想马上走,走在雨里躺在客栈的木床上都会马上消耗掉这些暖意。他捧起茶,对着裘老先生笑。
我不是出来旅游的,我是出来想想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虽然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叶正然把这句话说出口,禁不住笑了。这话太正统,正统得好像自己说得很不真实,不如裘老先生的评书真实,也不如自己编的故事真实。
裘老先生把盏而笑,拨云山是个好地方,纵然你心中乱云飞,到这里也应该被梳理。这山有些灵性,山上有个庙,庙可有些年头了,很多人郁闷,都到这里散心哩。
叶正然看着老先生。书馆里只亮一盏灯,马灯形状的电灯。那种马灯许芳苑家有一个,从来没点过,但始终放在桌子上,擦得铮亮。
叶正然和廖玉在他要来拨云山的那天的对话很有意思。廖玉是想说起什么,她近来说话习惯用什么做个“引题”,于是她说,鲁迅家的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叶正然抬头看着她,不知她又要做什么“文章”。廖玉接着说,叶正然心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人,另一个也是女人。
廖玉从来不提许芳苑的名字,但叶正然知道她说的就是许芳苑。
叶正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卧室走,廖玉就紧跟在他身后。
你那个志同道合的女人又回来了,她又给你来电话了,你们聊了大概十分钟,她的新号码是899592,起始时间是上午是十点五十分。
叶正然猛然回头瞪着廖玉,他下意识地看一眼沙发边的电话。
那话机是廖玉买的,功能齐全,铃声悦耳,上面能显示一切廖玉想知道的资料。
许芳苑的确回到呈州了,她刚到呈州就给叶正然打了电话,时隔一小时,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显示的号码是叶正然家的,但给她打电话的是廖玉。她“喂”了一声,听见对方是廖玉,犹豫着想放下电话,廖玉却已经听出了这声“喂”,这声“喂”很纯正,和从前电视里接听热线的主持人一样。廖玉说,你回来啦?在国外时间长了是不是有点想家?
许芳苑走了一年时间,这一年她和叶正然没有任何联系。一年前,许芳苑对叶正然说,我可能影响了你和你老婆的关系,她给我打过电话了。正好现在我要去曼谷,我老公在那里发展得不错,我应该去帮他,我走了,就不和你联系了。这一年,叶正然潜心写着自己的东西,闭口不提许芳苑,却怎么也没法使廖玉抹掉许芳苑的影子。他的文字廖玉是随时能看的,所有故事里关于爱情关于暧昧,都得接受廖玉的百般品评,她的品评是离不开和许芳苑相联系的。
妖精就是妖精,我早说了她是妖精,专门迷你这样的男人。廖玉对叶正然说。
是不是还要回《新新视点》了?你可闲了一年多了。廖玉说。
云箫叙事之拨云 第一章(4)
久别胜新婚啊,是不是开始心旌荡漾了?廖玉又说。
叶正然看着廖玉,本来瞪大的眼睛慢慢变得黯淡,绷紧的脸面也渐渐放松。他躺在床上,把双手枕在脑后。廖玉斜靠在门框上,眉梢眼角带着斗志。
两分钟后,叶正然平静地对廖玉说,我们结婚两年了,这段时间我都没出去走走,我想去山里看看,我们也好各自考虑考虑这婚姻。小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