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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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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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怀宇很感动。他为一个小店员对老板竟有如此一腔赤诚而感动,也为那个小布庄老板竟能让一个小店员实心报恩而感动。这个李老板,下次有机会结识结识他!我想他可能会这么想。

  “具成,照理说这事情我不该帮忙的。禁销日货,小商号和大商号同样有责任。东洋人都欺负到中国大门里来了,我们怎么能还把市面让给他们?其中的道理,报纸上都有。你回去劝劝你们老板,这种事以后再不能干!”

  具成点点头,说:“我懂,我懂他这个人。这回出了错,一辈子怕是也没有做二回的胆。”

  “好吧,我写个公事条试试,也不一定管用。”潘怀宇摇头叹一声,“当今世道,政令都行不通,缉私队怕不会买商会的账。那班人是群贪心狼,让你们老板出手大方点……”

  傍黑,张具成回到李老板家。

  “拿、拿到条子了?”李老板眼巴巴地问。

  具成点点头:“拿是拿到了。潘先生说,怕是不一定能管用。”

  “管用,管用!”李老板哆嗦着手接过那张盖过商会大印的公事条,泪水“哗哗”地流,“具成,具成,你可是帮我大忙了!你可是帮我一家的大忙了!”

  具成却轻描淡写:“没费事。潘先生是看我娘和妹子的面子。”

  “谢谢她们,我要登门去谢谢她们。”

  看具成能办事,李老板安排他和苏竟五一起去通东缉私队索要洋布,还带去了四样礼:四斤梅花参,四段绸衣料,四瓶颐生酒,四包洋砂糖。

  没想到,降龙湾那个脸上带疤的缉私队队长宋如深却根本不买账:“商会?商会算个吊!它是给我们发饷了,还是请我们吃席了?狗屁!条子你们拿回去,留着擦屁股。滚!”

  苏竟五哈腰递上那四样礼,满脸的笑堆出二寸高:“宋队长,求您高抬贵手了!这点礼,不成敬意……”

  “不成敬意还拿来?不长眼色的货!再罗嗦,送你们进朝北门里冻冻风!”

  ——南通监牢的门朝北开,人们把坐牢说成“进朝北门”。

  苏竟五还想求求情,让张具成拽出来。

  “这、这公事条子,算是白写了!”苏竟五泄了气。

  “不白写!有公事条,我们就占着理!”具成站一会儿,说,“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到青灶港,找我弟弟试试。”

  说这句话时,我相信我的懦弱二伯一定也露出了一脸杀伐之气。他同样会偶尔露峥嵘。

  青灶港离降龙湾只八里地,半个时辰就到了。

  张宝成听二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也不多言语,只不冷不热地吩咐:“今晚上,你们先住下。”

  具成和弟弟上回见面还是几年前的事。宝成当了军官后去城里看望过娘,这还是玉成告诉二哥的。看宝成这副不像热心的样儿,具成一夜翻来覆去地颠烧饼,担心弟弟不肯尽心帮忙。

  第二天一早,宝成来招呼了:“二哥,你们去镇上雇两部木车,我隔会儿就带人来!”

  具成不知道这个弟弟有多*术,心上忐忐忑忑。但宝成既然如此吩咐,只能听他的。

  两人在镇上雇好了车,等了不多一会儿,宝成领着七八个兵来了,说:“走吧!”

  苏竟五早准备了两条哈德门烟。每个兵手里塞两包。兵们却不肯拿,还是张宝成发了话,大家才道声谢收下了。一路上聊了几句闲话,具成认识了那个留胡子的班长,叫杜金龙。

  到了降龙湾,张宝成直直地闯进缉私队队部里,问:“哪个是宋队长?”

  宋疤子抬起头:“我。你……什么事?”

  “是你扣了我二哥的布?”

  “有这回事!”宋疤子跷起了二郎腿,“是走私的东洋布!”

  “商会写了公事条,你老兄怎么还扣着?”

  “怎么,轮到你管吗?”宋疤子嘴角抖着烟,全然一副不买账的样,“布是我扣下的,就在隔壁!要想提走,也行,请去警察局写张公事来!”

  张宝成走到房门口扫一眼,见五十匹洋布果然码在那儿。他转身笑了笑,说:“老兄,都在世面上混,办事也该清爽点。你认警察局的公事条,你去办,我二哥只认商会的公事条。来,给我搬!”

  兵们走过去,抱起布匹就往外走。

  宋疤子急了,跳出门,喊出十来个缉私队员:“你们敢,都给我放下!”

  “哟嗬,还当我们不敢了!”张宝成竟是不在意,招呼杜金龙,“七班长,让他们开开眼!”

  杜金龙仰头看看屋顶,抬手“砰、砰”两枪,竟打下两只鸽子来。

  宋疤子和缉私队员们立时吓傻了眼。

  “是你们不敢,还是我们不敢哪?啊!”张宝成依旧挂着一脸的笑。

  兵们把五十匹布全搬到木车上,绑好了。

  “走。”张宝成扬扬手,又回头打招呼,“宋队长,一回生,二回熟,谢谢了!”

  宋疤子呆立着不敢动,脸上的疤一圈一圈地吐紫光。

  宝成领着兵一直把苏竟五和具成送到马路上。

  分手时,具成拉着宝成的手好一阵不放。我以为他心里肯定涌动着亲情和感激,而宝成却可能是感慨:看来自己这条路走对了!要手里没枪杆,他这个八信街小客栈的承嗣人,怕也只能象李老板一样任人欺凌宰割了!

  当夜,五十匹布推进了李老板家的后院里。把个李老板乐得屁颠屁颠地里外转,恨不得抱住具成叫一声亲爹爹。

  
  (四)

  洋布要回来,李老板没敢放在店面里销。苏竟五找了三个大买主,以每匹十八块大洋全出了手。扣去来来回回的开销,还赚了四十几块钱。李老板和苏竟五一商议,把四十几块大洋赏给了具成。

  “不,”张具成却是不肯收,“师父,您待我恩情比天大。我不能拿!”

  李老板笑眯眯地劝:“具成,这回你得拿着。要不是你,布庄怕是难以翻身了。感激的话我不多说。钱你拿着,说不定……你要派用场。”

  具成心里“格登”一动,没有再推辞。

  布庄的大难躲过了,自己的难却在梅香肚子里一天天往大里长。具成喘过一口气后,重又跌进悔恨交加无路可走的深渊里。

  梅香也催得急:“具成哥,你想出法子没有?”

  “没,还没。”

  “趁我爷这些日子把你当恩人,你爽快点跟他提亲嘛!”

  “不行不行,现在不行!”具成连连摇头,“我、我……自己提亲,你爷他当我图报哩!”

  “你呀,尽想些拐弯抹角的事!”梅香戳他一指头,“你不好开这个口,我就充一回老脸皮。自己说!”

  没等梅香把脸皮老起来,李老板夫妇却先有了心。经历了这场灾祸,李老板思前想后,觉得兴隆布庄还真离不开张具成。站柜台,他生意门儿精;打交道,这么个平时笃笃实实的后生家,竟能求得下商会的会长写公事,请得动保安军帮大忙。真个是“真人不露相”!招他当女婿,穷是穷了点,却会对丈人丈母娘尽一份孝子心。对梅香也知冷知热懂体贴。梅香人品算不得出众,上哪儿找一个寻不到疤眼摸不到刺的女婿去?

  早饭后,家里只剩夫妇俩和梅香。

  “梅香,今日子爷娘想和你说件事。”

  “说呗!”

  “你看具成这人……好不好?”

  “当然好了!这趟要回洋布,还不是靠了他?!”

  “对的对的,我们看他也不错。以前呢。我只说他家里穷;回头再想想,穷不怕!我和你娘成亲时,一共也只百十块洋钱,不也慢慢挣下这份家产了?具成他为人诚实、仁义,会做生意,世面上走得通。我们商量,想招他做女婿。你看呢?”  

  “我……听爷娘的。”梅香低下头,脸上头一次露出羞色来,“要办,就早点。”

  “痴丫头!”来宝英“扑哧”笑一声,骂,“没见过姑娘象你这么急着嫁人的!”

  “爷、妈,有件事……对不起你们,我肚子里有了。”

  啊?李老板眼睛睁得象鸡蛋:“你、你们……什么时候?”

  梅香却坦然:“两三个月了。——是我上的他的床。”

  “你——你们,做这种事,做这种现眼目的事!”李老板嘴里直哺气,“该死!让我、让我们哪有个脸见外人?”

  梅香振振有词:“事情还不是你们逼的!我早就有心嫁他了,你们不松口,还要我不理睬他。我们就只好……先上了床。要不是有这份情,具成他会求爷爷拜奶奶帮我家这么大的忙?即就是帮了忙,还不得要你十匹二十匹布?——话我不多说,肚子里的娃儿两个多月了。你们看着办!”

  李老板和娘子你看着我,我看看你,作男女声二重叹:“唉……”“唉……

  生米已经下锅,只得添柴加草了!李老板找苏竟五商议,托他做个现成媒。苏竟五一口应承,提了两条建议:一是具成的爷娘都健在,要和他们作个商量,估计没有不答应的理;二是办喜事不必张扬,免得街坊邻居数日子看笑话,等娃儿落地后再办满月酒,该请的客请一请。   

  李老板连连点头称是。

  我奶奶耳聋听不见,不可能做主,具成便领苏竟五一起到海屁股洼儿去找我爷爷。    

  苏竟五挑明了来意,我爷爷很是高兴,连声说:“好事情,好事情!苏先生,你代我谢谢李老板,向他打个招呼,我这个亲家欠礼道。具成在他家十来年,蒙他照应,就送他做个儿子吧!事情全由他做主。我手上也没个钱。只这副金耳环……”

  “老板说了,不要你家出一分钱。白送他一个儿子做女婿,该道声谢的是李老板!”

  “既如此,我就不多说客气话。这副金耳环你带上,就算我这个公爹送给儿媳妇的定亲礼。”

  苏竟五收下了。

  当晚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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