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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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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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也不容易跑,男人舍不得家,女人舍不得娃,老头儿舍不得牛,老太太舍不得鸡。一阵哄哄嚷嚷的忙乱后,田家园和葛家园的男女老少一百一十人,统统躲进了老猫河滩的芦苇丛里。

  远远地,看见了鬼子的酱钢盔,也看见了鬼子的亮刺刀。

  鬼子进了园,没有找到一个人。几支草把撂上茅草房,顿时冒出滚滚的浓烟来。

  河滩里,有人想去救家园,被人们死拉硬拽地挡住了。

  二十多个鬼子兵沿河滩走过来。

  人们大气不敢出,娃儿们也被捂住了嘴。

  两只狗却不知好歹地窜出来,冲着日本兵“汪汪”地叫。

  几个鬼子兵端起三八枪,“砰砰”几枪打倒了狗也打出芦苇丛里的一片哭喊声。

  鬼子兵看看茂密的芦苇丛,架起两挺机枪,“哒哒”地扫射起来,子弹象雨点。

  人们再也沉不住气了,直起身就拼命向北跑。子弹长了眼睛般一颗接一颗钉进了人们的后背心。

  十几分钟后,芦苇丛里不再有动静。鬼子兵们哈哈地笑一阵,挺着刺刀走过来,见一具尸体戳一刀,整整戳了一百零八刀,神情悠然而轻松。尔后,又排了队走向张家园。

  满河滩的血汩汩地流,老猫河河水一片红。血腥味儿飘出几里路。

  卧在沟滩底下的田雨坤和他八岁的大儿子幸免遇难。被子弹打死和被刺刀戳死的一百零八人中,妇女儿童占多一半……

  “我的命大,命大!”田雨坤伸出被子弹削去两根手指的右手揩揩眼泪说,“我娘子她、她生产才满月,小娃儿在她怀里吃奶,一颗子弹穿过娃儿的头,又打进她的胸。娘儿俩一道……死了,死了呀!”

  眼泪如注,衣襟湿了一大片。

  我的喉咙如堵,说不出一句话。抬眼四顾,河滩的芦苇一片沉寂,一道道氤氲清晰可见地盘旋在苇杆间。哦,那是死者的冤魂在游荡……

  那天阳光灿烂,我的心头却堆积了厚厚的阴霾。

  
  (五)

  潘远华走后,经常到东民巷十七号后院里走动的学生多起来,都是张玉晨的同学。有马明辉、徐庆、吴秀云、沈寿良等,冯老师常来。来了便钻进里房悄悄地说话。我父亲竹成那时也十来岁了,来了人玉晨便让他到巷子口放哨。我父亲晓得他们是在商量抗日救国的大事,闹不好就要掉脑袋,站哨也就很认真很尽心。

  经常来找玉晨的另还有一个人:治安会会长辛固生的小儿子辛吉林。

  辛吉林和玉晨同班,小白脸,头发用木花水梳得光溜溜,苍蝇叮上去很可能滑跟头。在学校里,辛吉林原是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却不知怎么也看上了张玉晨。起初张玉晨缺乏革命警惕性,把他当朋友,还托他办了几张治安通行证。这让辛吉林觉得无比荣幸来得就更勤。时间一长,免不了和马明辉、徐庆他们碰上面。辛吉林见张玉晨老和他们凑一块儿,心里酸溜溜的,认定马明辉、徐庆几个都是他的情敌,几次苦苦警告张玉晨不要脚踩几条船亵渎爱情之神圣。张玉晨不理睬,拉下脸把他往外赶,辛吉林马上又献忠心表爱心眼泪汪汪地央求玉晨饶恕他。冯老师指示张玉晨尽可能利用这个汉奸的儿子,张玉晨演技不过关,常常冷一阵热一阵。事出无心效果却更佳,逗得辛吉林三魂颠倒了二魂半。这一趟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不再理睬张玉晨,下一趟却又咬破手指写血书,恨不得拿刀把心挖出来。

  这天午饭后,辛吉林又来看张玉晨,这一回他没有从大街走,而是沿濠河从小巷子插到了十七号后院里,还抱来了两只大西瓜。

  走到后窗跟前,辛吉林正要叫“玉晨”,却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他把耳朵贴近窗棂,偷偷地听起来。

  “……这趟,日本鬼子又在麻虾桥杀死十六个平民百姓,罪行令人发指,必须让全城人知道这件事,戳穿他们‘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谎言。今晚上,你们分别把传单送出去。马明辉,你们小组去西区;张玉晨小组负责东大街……”

  是……冯老师!辛吉林恍然了,这冯唯世肯定是个共产党,怪说他们经常往一块儿凑!好哇,这回你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毕竟辛吉林也才十八岁,心肠不够狠心机也不太深。这小子并没有想到马上去告密,他只想借此要挟张玉晨,让她乖乖地听摆布。他甚至想象张玉晨会在他面前发抖,抱着他流眼泪说好话……

  等到那几个人走出门,他抱着西瓜进了屋。

  张玉晨没给他好脸色:“你倒是逍遥,天天东游西逛的!”

  辛吉林冷冷地笑:“是呀,不象你们,又是开秘密会,又是商量发传单。就不怕日本人找上门?”

  张玉晨大惊失色:“你……胡说!”

  “我胡说?刚才我都亲耳听见了!那个冯唯世,要不是共产党,我的姓倒着写!”

  “你、你想干什么?”

  “玉晨,我只想劝你,不要跟那些亡命之徒往一起奏,不会有好结果的。”辛吉林靠近她,眼里透出白马王子式的忧戚来,“你也不想想,日本人多厉害!你们能闹出什么名堂?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有活命吗?我的心你不是不懂。我们还是一块儿参加‘和平运动’,不也一样报效祖国?你就听听我的劝吧!”

  张玉晨冷冷问一句:“要是我不听呢?”

  “你当我没办法?我报告治安会,把你们几个抓起来,省得他们把你往死路上带!”

  张玉晨怔怔地看他。那张小白脸上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这家伙说不定真会干出这种事……

  “玉晨,你跟着他们瞎混会丢了性命的!”辛吉林苦苦地劝,“以后,别再理他们,好吗?我父亲他们办了一个‘和平救国训练班’,专门招收有志向、有文化的青年人。我和你一起报名吧!凭你的才能,肯定会得到重用的……”

  玉晨觉得有必要先稳住他,答应说:“行,你让我想想。——明天,我给你准信儿。不过,要是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一辈子也不会理你!”

  “好吧,我保证不说。”

  “来,吃你的西瓜。”

  又说了一会儿话,辛吉林乐呵呵喜滋滋地离开了。

  玉晨匆匆从后街绕过去,找到马明辉和沈寿良,又一起去见冯老师。

  冯唯世慌了神,连连搓着手,却搓不出个办法来:“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

  马明辉比他有主张,问张玉晨:“明天他要到你家来?——你约他晚上到北濠河边散散步怎么样?”

  张玉晨不解:“干什么?”

  马明辉的脸透出寒冷的光:“你死我活,只能干掉他!”

  “干掉?”冯唯世惊得眼镜跌下来,“不不,他、他才十八岁,也没犯、犯非杀不可的罪。还是、还是先警告警告他……”

  “要是他不听呢?”

  冯唯世没了话,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不能……他还年轻,会、会改正错误的。”

  马明辉哼一声:“等他改正错误,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张玉晨把辛吉林带到了北濠河边,一直向东走。

  “就坐这儿吧!”

  “不,前面。前面清静,有张石凳。”

  “那你走慢点。”辛吉林笑着抱怨,“这哪是散步,是赶路嘛!”

  张玉晨的心别别直跳,掩饰说:“我、我怕人看见……”

  “没事,看见也不怕!”辛吉林紧赶几步挨近她,笑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来就是正大光明的事。——哎,你到底想好没想好?”

  “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再往东走走嘛!”

  “行,听你的。玉晨,‘和平救国训练班’已经有四十多个人报了名。我让我爷留了两个空名额。”

  张玉晨站住了:“你……说我的名字了?”

  “没有,我只说我和一个好朋友也想参加。我爷挺高兴。”

  张玉晨轻吐了一口气,向右拐进了小树林。

  辛吉林跟着走过去。

  树丛后面,突然钻出几个黑影。

  辛吉林吓一跳,问:“谁……什么人?”

  “是我,辛吉林同学。”冯唯世走近,一脸可掬的诚恳,“今晚上,我们几个人想和你谈谈话。”

  借着淡淡的月色,辛吉林看清另三个人是马明辉、沈寿良、徐庆。他鼻子里哼一声:“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想和你们混在一起!”

  马明辉堵住他的后路:“今晚上可由不得你!”

  “你、你们,想干什么?”

  “没、没事,别怕,我们只和你谈谈话。”冯唯世以老师般的慈祥拍拍他的肩,开导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应该有一颗爱国的心。日本法西斯侵占我大好河山,到处烧火抢掠。辛吉林同学,难道你就不恨他们?你父亲当汉奸……”

  “我不想听你胡说!日本人是来帮我们打共产党、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你们这些人,只知道欺世盗名说大话,我爷才是真正的爱国!国民党政府躲得远远的,不搞和平,中国哪还有出路?”

  “辛吉林同学,你真糊涂!”冯唯世依然苦口婆心地劝,“是日本法西斯侵略我们,想把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和平,应当是两国平等,友好相处。他们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搞什么‘和平’……”

  “哼!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共产党!”

  “共产党坚持抗日救国的主张,这条路是对的……”

  “冯老师,别对牛弹琴了!”沈寿良盯住辛吉林,“请你直说一句,是不是想告密去?”

  辛吉林却也横:“这要看你们是不是安分了!要是再把张玉晨往死路上引……”

  “辛吉林!”张玉晨猛地喝一声,杏眼睁得圆圆的,“我老实告诉你,抗日救国的路,我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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