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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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三部曲-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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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兴兴的走了。不能出院的病友,只好望着返青的草茵和含苞的花卉,向往‘一枝红杏出墙去’。我也充满了憧憬,眼前出现了:白堤桃红,苏堤春晓,柳浪闻莺……。

  中国的春节:北方必有饺子,南方必有粽子。那些‘祭祖’之类的繁文褥节早已破了‘四旧’。留在我脑海中最亲切的是北国浓烈的高梁酒;南府醇香的米佳酿,可今年没这个口福了。

  老孙的一架小半导体,正不断地播放着样板戏;‘白毛女’、‘红灯记’的旋律又把人带到那万恶的旧社会。今日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革命先烈的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可以设想:我们不过是‘隔离治疗’就寂寞难耐。先烈们当年被‘严刑拷打,坐穿牢底’是什么滋味?相比之下,要汗颜难容了。

  经过*的洗礼,批判了活命哲学,但人们灵魂深处,有几个是真把身体当革命本钱的呢?老毛从小生长在农村,感情比较朴素;小车不倒只管推。他还说:“人生有五关:29、38、66、73、84,老天早就安排好,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有定数。”虽是‘唯心’之说,可我今年恰好是29岁。人算不如天算,难道是在劫难逃?

  因为年关,门卫制度也松懈了,探视的人特多。听人说,今年市面上分外热闹,货源充足。南京路、淮海路更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市场繁荣的原因除了春节外,还有个‘尼克松访华’的因素。我平素是个爱静怕闹的人,这时住在医院里,反倒向往起外面的世界来。即便是逛那长长的马路,不买什么东西,也是一种享受。因为人流的涌动是一种时代的脉搏,一种生气!住在死气沉沉的病房里,产生的这种心态;也许就是逆差吧。

  本地病人的床柜、床头都堆满了各种食品:水果、罐头、糖块、点心,还有各种精细菜肴。如我这样的外地病人不多,虽然享受不到那么多亲情,但也不乏食品。几乎每日一斤白糖,半斤糖块,还有水果。其实,物极必反,太多的营养反而会加重肝脏的负担。

  那位整日戴口罩的病友,听说每天不停的吃东西,GPT却节节攀升,从73升到186。而有一位苏州来的农村青年,除了一日三餐,什么营养品也没有。入院时GPT高达246,不到一个月,就康复出院了。这一正一反的对比,就可以让人从中悟出点什么了。

  阿四还谈起了一件令人扼腕的事:一位青年,肝炎没好,为‘轧女朋友’,藉故出院。女友和他发生性关系后怀孕了,同时也染上了肝炎。妊娠五个月时,骤发‘肝昏迷’住进了传染病房,抢救不及死亡。这男青年丧尽天良,拒不认账。闹得不亦乐乎。

  ‘爆竹声中除旧岁’,我在全国最大医院的传染病房里守岁,是个‘不可忘却的纪念’。从医十年,不乏在医院里渡过‘大年夜’,但那是作为一个医生,作为病人的保护神,在神圣的岗位上。而此时此地,又迥然不同,我作为一个传染病人,被隔离禁闭在病室中。这是做梦也未曾想到过的。现实就是如此严酷。如今,我只有遥望北天,祈愿亲友们春节安康了。

  下午,有四位九院的领导来‘节前慰问’。我是进修生,不是在藉职工,本不享受此恩惠。他们的到来,使我倍感组织和师长们的阶级深情。让我铭记下他们的名字。

  年夜饭只添了个‘三鲜汤’。没有团聚的欢乐,没有融融的亲情,更没有‘守长岁’的兴致。外面不时传来鞭炮声,病房里却是静悄悄的,寂然无声。不到晚上9点,病友们就早早地摆平了(上床睡觉)。

  我们的病室只有大孙的收音机传出‘形势大好’的颂歌和样板戏曲调。连例行的‘聊天会’也没了声息。但谁都没能进入梦乡,也许心儿都飞到了亲人身边…我的心绪也十分紊乱,这过去的一年,需要自省反思的太多了。我的眼前又出现了玉宇琼宫的北国世界,和冰雪天地中生活的亲友们。

  走廊里传来一个老妇的啜泣声,这是白天新入院的一个危重病人的母亲。病人是个22岁的苏州青年。因患‘白血病’输血,而导致‘急性黄色肝萎缩‘。已气息奄奄,命在旦夕。医生已下了‘病危通知’,阿四已嘱其准备后事。到大医院治疗的希望成了泡影,白发人要送黑发人,怎能叫年已六旬的老妇不痛心疾首!?死神最无情,祈求上苍只能聊以*而已。值此除夕夜,这哭声分外凄惨,使人心碎;令人肝肠欲断,可谁也无能为力。

  大年初一又变了天,阴沉沉的,刮着大风,摇曳着树叶,发出瑟瑟的响声。

  我早早地醒了,感到混混沌沌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大家都起得晚,我也没有起床。赖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我已步入三十岁,进入而立之年。正是创业的岁月,可我却困在病室中。人生路漫漫……

  早餐是‘红枣粥’。饭后,无聊至极的病友们,陆续聚到走廊,互相探询问候,戏谑拜年,开着玩笑。有的真像模像样的叩头、拱手。也有独在一隅,凝神屏息,念念有词,不知是祷告还是许愿?大孙在高声朗诵‘送瘟神’。我们暂时忘记了病痛,欢呼‘纸船明烛照天烧’!

  从松江来的老农,打开一盒蛋糕,非要分送给我们吃。见我们都连连摆手,婉言谢绝。讷讷地说:“我用筷子挟。”并扬了扬手:“我还戴着手套呢?”正好护士进来,劝阻了他:“病人之间,不好互相吃东西的。”老农还是意犹未尽:“你们怎么吃老毛的花生呢?”并上纲上线:“这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看不起贫下中农。”大家忙笑着解释:“花生是带壳的。”老农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小篮鸡蛋:“这是熟的,也带壳。”分给我们每人三个。我们难违老农的纯朴真情,都笑纳了。这老农来时,病情严重。但他没啥精神负担,好得挺快。GPT已接近正常,打算年后就出院了。他高兴地说:“吃了阿拉乡下茶叶蛋,侬拉准保好得快。”

  走廊加床那个肝昏迷的青年一直没有醒来。他的老父也从苏州乡下赶来了。这老头已六旬有余,活像鲁迅笔下的‘老闰土’。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呆坐在床边,老泪横流。老妇更是泪痕难干。不时地为儿子掖掖被,擦擦脸。时而还趴在儿子身上,深怕儿子会撒手西去。望着这幅情景,病友们无不掬一捧同情之泪!我作为一个医生,更是愧疚;在死神面前,没有回天之力,是医生的耻辱。可怜的双老,独生子死后,依靠谁来赡养啊!

  晚上,病室里又开了新话题:聊起了旧上海十里洋场的风情。有些生涩的方言俚语很难懂;什么‘阿乌来、肮晒、喔晒’我终究没弄懂是什么意思。中国虽算不上地大物博,但民族多,方言复杂,南方尤然。我记得中学时读过一篇课文‘为祖国的文字和语言健康而斗争’。如今是革命的年代,‘读书无用’已深入人心。老张说起他店里同事的一个孩子,初中没毕业,报名去了北大荒。第一封信就给老爹吓了一跳:“我养了二个儿子(兔子),十一放假,我在农场斗(兜)了一圈”。老孙说他的一个表弟,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写信给其下乡的姐姐“父亲上吊(调),母亲的眼睛(镜)摔坏了。”引起一场虚惊。没有文化怎么行?不读书哪来的文化?真是;书读得越多越蠢吗?

  这一宿又没睡好,想的挺多。我最掂念的当然是鲁华,迄今没有喜讯传来,不免有几分担心。也许是过节,书信在途中耽搁了?还有,迟迟没见医院给我的汇款;我生病住院,买切皮机都已通知院领导,何以没有回复?想到春节后的出路,诸多的烦心事,我不免又焦躁起来。细想:多虑也无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8一204)
住院的生活是枯燥而单调的,病魔的折磨,会使人的感情变得脆弱。

  天气阴冷,到阳台锻炼,已颇感寒意。我提议改在室内走廊‘饭后百步走’。这病室的结构是环形的,楼层内还有一圈'内走廊'。每顿餐后,由大孙带头,依次排队,甩着胳膊作正步走,每圈约65步,每次绕十圈,还引来了其他病室的病友们参加,自发地跟在队伍后面。有的年轻人还扭着腰,扮着鬼脸,活像‘扭大秧歌’似的。博得围观的医务人员和病友阵阵笑声。这也是‘病中求乐’吧。

  同室的病友又给我取了个绰号——‘外国人’。缘自我不会说上海话,而讲普通话。心里想想,不免有几分好笑。沪人的地域观念特强,除了本地人,都视作乡下人。尤其瞧不起‘北方佬’。看来,还是高看我一眼了。

  真是一方土养一方人:因着气候、环境、语言等人文的原因,南北的差异挺大,性格、素养也不相同。鲁迅先生曾提倡:南北人应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然也!

  我身体力行,坚持看书,记笔记,写日记。每日4小时左右。尽管在一张小床头桌上,不管姿势多么难受,灯光多么暗淡;也不论冷热晴雨,基本上雷打不动。我坚信,学习可以充实灵魂,可以和病魔抗衡,我将力争疗病、学习双丰收。

  肝昏迷的青年,终于被病魔夺去了年轻的生命。他本人是获得了解脱,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可活着的双老是何等的凄惨啊!他的老父敲着床沿呼天抢地,精神崩溃,有些失常了;他那可怜的老母已哭干了眼泪,两眼肿得像胡桃一样,人也麻木了。他们跟着阿四,将其儿子推到楼下的‘太平房’后,趴在太平房门边嚎啕不止。人们都在为这对风烛残年的老人担忧;谁为他们养老送终?!

  我的上海牌手表,奇怪地超速运转起来,每个小时要快3…4分钟。这块表购于六九年底,迄今已有26个月了。想来也是‘积劳成疾’了吧?我打电话请仲茂替我送到修表店去‘住院修理治疗’。 手表尚需上油维修,人更应有劳有逸,从中又使我悟出一点做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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