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苍河白日梦-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在我是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它是吸引我的第一本书。在
那以前我以为书和我们奴才没有多大关系,在那以后我觉得奴
才也可以在书里找到朋友。
    图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我的朋友。
    我羡慕他们羡慕了很久。
    那天我还念念不忘二少爷的婚事。
    再有两夭,人世将有所不同。一个女人要赤裸裸地飞舞在
洞房里r。那间洞房就在水塘对面,虽然隔了藤箩架,隔了假
山,隔了桑镇阴阳先生嘱建的龙墙,我还是以为自己无处不在,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我在初六的夜里做了个梦。
    一匹马颠着我狂奔。
    是一匹没有鞍子的马。
    经常是一匹马。
    有时候也会出现一头骡子。
    它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它驮着一代又一代十六岁的男人飞
奔,直到他们再也不需要它。
    现在我常常梦见娱蛤。
    除了头皮发紧,没有别的感觉。
    再没有什么酥麻了}
    没有啦。
    另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是在屋顶上发现的。我踩着屋脊往
前走,想到院墙那边去看看外面的乌河。从高处看乌河,能在
河水里看见星星。这时候,二少爷的房里冒出一片绿光。他又
在点磷和硫磺了。我向夭窗挪过去,闻到了很浓很辣的烟味儿。
屋里是洞房的布置,点着几盏大捻儿的油灯。二少爷站在隔开
卧间和堂间的硬木花档的门下,脚前摆着一溜儿装着药面儿的
瓷碗。他穿着一身白绸子内衣,手里拿着一柱烟雾轻拂的棒
香口
    花档的门框上拴了一根绳子,绳子茸拉着,另一头挽在二
少爷的脖子上面。我吓了一跳,一时没弄清出了什么事。二少
爷身子下沉,用棒香去够瓷碗,差半尺左右,绳子却拉紧了,少
爷白净的脸膛做出了欲牙咧嘴的怪样子口他的膝盖弯着,离地
面越来越近,他要给勒死了】我想叫唤,可是棒香一刹那触中
了一碗药。红光四射丁二少爷发紫的脸上一阵阵哆嗦,要死了!
    他挺直膝盖,站着,抖着,脸上是很舒服的疯狂的样子。我
终子喊不出了。他又做了一次。他让绳子勒得流出了眼泪,表
情又固执又绝望。我闹不清他在干什么。我只知道这寻死的模
祥不是在寻死,是在寻一种莫名其妙的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点最后那碗药费了大事,黄光磁啦射起来,他紧跟着啊
了一声。他解开绳子,靠在花档上用力呕,呕不出来,一边喘
气一边哗哗地掉眼泪。
    他是哭呢还是笑呢,我分不清。我浑身发软,从上房往下
房爬的时候,差点儿从瓦上滑下去。这是初七晚。_L的事。明天
就是鬼一徉的二少爷娶亲的日子了。
    大路泡在大缸里洗澡。
    他还是老样子,睡着,眉毛在动。
    他脑子里一定挤满了中国的春宫图。
    春宫图上的小脚女人有很大很大的屁股。
    大路雄赳赳地从澡缸里爬了出来。
    我潜回我的小耳房睡觉去了。
    天亮的时候,到处是硫磺味儿,
    二少爷很文静地穿上了结婚礼服。
    他死过了!
无所谓了口
    顿顿都是菠菜。他们顿顿都给我们吃菠菜,还说绿颜色儿
的菜有营养。我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我们不要营养,我们要
花样儿】我们时间不多了,什么都想尝尝,吃过的没吃过的都
想尝尝。尝尝比营养重要得多。可是他们老给我们熬菠菜吃至这
也是一种变态。我们这些老人的脸一天天绿起来,他们就高兴
了。我现在出门不敢看树,一看绿的东西,胃口不好受,很难
过。
    我想吃点儿有意思的肉。
    青蛙肉蜗牛肉都行。
    你看他们的态度,好像我想吃人肉了。
    好像我想吃女人肉了!
    真变态。
    这个词儿不错。
3月8日录
    喜轿还没来,我已经接了五十三顶轿子。轿廊里摆满了款
待轿夫的酒桌,轿子没地儿放,连那些机器也给挪到墙根露天
的地方去了。
    轿子摆满了门楼前的空场,像搭了一片小屋子。轿子还在
陆续来到,我不得不把它们引进镇街,停在石板道的旁边。我
给每一个走下轿子的男入和女人请安,向这些不认识的人跪下
我的一条腿去。
    我是曹府的引轿入,在这个日子就是曹家的脸面。我不能
给主子丢人,我要对得起老爷委给我的这个差事。我请安的嗓
子又尖又亮,穿着小快靴子,辫子上扎着红绦穗,上窜下跳,得
意极了口
    大路闲着没事,在轿子群里转悠,对绣得花里胡哨的轿帘
轿f很感兴趣。一些半大孩子追着他,陪他探头探脑地往空轿
子髦看。
    我打手势,让他回院里的席上去。
    他摇头,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他把一个小男孩架到脖子
上,继续在轿子群里翻趾。一大片白毡子和白竹网做的轿子顶
L,浮着男孩子脏乎乎的笑脸蛋子,让人从心里朝外舒服。
    客人们都冲我微笑,轿夫们也听我的话,我让他们去哪儿
他们就去哪儿,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兄弟。兄弟您辛苦啦l兄弟
您费心啦,我哪儿出过这么大的风头。这都是因为这里要出现
一位陌生的女人。她的到来给了我这次表现奴才本事的机会。我
盼着她快来。我要双手扶地,爬在她轿前,让她高贵的脚踩着
我的肩膀走下来。
    我要做成这件我一心要做的事工
    客人里边有槐镇礼拜堂的神甫。他是骑着驴来的,还带来
五个挑夫,扁担梢上挂着装猪鬃的竹笼。他的模样像他的驴,腿
长,脸长,但鼻子比大路要小,额上有深深的皱纹。他把驴缓
绳交给我,说着四平八稳的中国话:我的朋友交给你了,你最
好让它吃饱。
    我说:尹勺有的是黑豆。
    这时候大路从轿子缝儿里钻出来,跟神甫打了个照面。他
们都愣了一F。
    神甫说: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
      然后他就不再说中国话了。大路跟他聊起来,嗓门很大,兴
奋得鼻子都红了。本地的客人们从他们身旁走过,使劲儿盯着
他们看。他们都是法兰西人。大路总算碰上他的老乡了。
    琼岭后边飘来一朵黑云,移到榆镇上边的时候,搅得大伙
挺慌,可一眨眼工夫就散开了。从柳镇伸过来的山路上,传来
喜乐吹吹打打的声音。我的心蹦到嗓子眼儿了。喜轿的大红罩
子在镇外闪了一下,沿着镇街上人头留的空儿一颠一颠地滑过
来。我的鼻子和耳朵湿了几片,手背也湿了。管家炳爷在门楼
那边喊:耳朵!。拿雨布去!拿遮轿子的雨布去!
    我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二少爷。他的脑袋在喜轿的红顶子后
边摇,像只大甲虫。
    雨点儿砰砰啪啪地砸了下来。
    我不能爬着让那只脚来踩我了!
    我拼命往后花园的杂仓跑。前院和正院早就布置好的酒桌
都在往廊子里撤,人和桌椅乱嘈嘈地挤在一处,响起打碎瓷器
的声音。我穿过正院时看见了退入前廊的老爷的黑脸和太太的
白脸。我不忍心看他们。瓦片上的雨声响成一片,院子的石板
地一下子湿遍了。
    杂仓里很暗,我找不到桐油雨布,急得乱掀乱翻,尘土荡
得像雾一样口外边响起家丁们放的火铣的爆炸声。完了。桑镇
来的女人下轿了r
    大路和几个仆人也钻到杂仓里来找雨布。总算在一堆竹帘
子下面找到了。大路看着我说:又了工我知道他说的是锈了,他
是怕机器给淋锈了!他往外跑的时候差点儿让竹帘子绊了一跤。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就乱了套。大路在竹帘子上娘踉跄跄,
一边往前跃一边找平衡的样子直让我心酸。又响了一排火铣,响
得不齐。新娘子进门了!我们拿着油布跑进正院,刚好赶上喜
人穿过前院和正院的过堂门。雨F得很猛,有仆人前前后后追
着打伞,根本不顶用。新娘子的红盖头和红衣裳湿了半截。二
少爷的肩也湿了,鞋也湿了,惨白的脸上挂着水珠儿。院地上
那么快就积了水,新娘子看不见,仆人们小心扶着她绕过水洼,
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显得很笨,很惨。池们刚把过堂门让开,我
们连忙顺着廊槽向外溜,瓦沟里的雨水浇在头上,顺着后背往
下流。我们没看到新娘子拜见祖宗牌位的情景。我什么都不想
看,一点儿看的意思都没有。仪式弄成这个样子,对代是个打
击。我很伤心,觉得伤了面子,也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新娘
子在雨地里不敢迈步的模样刻在我的心上。本来以为一定很气
派的红绸子盖头那会儿显得真蠢,真欺负人。老天爷实在二。{戈
不是东西了!
    我在轿子群里忙,把没有雨遮的轿子蒙上油布,用砖头压
稳。低处搁的轿子比较麻烦。我让镇里的孩子们帮我抱来许多
青砖,把每顶轿子的四个角垫起来。愉镇后边,绿茫茫的琼岭
让大雨给罩白了。大股的雨水从那儿集拢着冲下来,让曲里拐
弯的镇街成了一条河,黄澄澄的,卷着烂树枝子和石头子往前
滚。一顶没垫稳的白毡轿子漂过了街角,小船一样。我追它,大
声叫唤:操你妈!你往哪儿跑,操你妈了
    我浑身湿透了,靴子里全是泥。
    隔着门楼,我看见大路也成了落汤鸡,他在机器上跳来跳
去,用桐油布把它从头到脚捂上。二少爷来了,炳爷为他撑着伞。
    二少爷说:“谁叫你们把机器抬到外边来?
    炳爷说:轿廊腾出来摆酒席了。
    二少爷说:轿廊不能用好呀,可以把机器抬我屋里去,为
什么不抬到我的屋里去】
    他在说气话,声音大极了,尖尖的,像发了疯。院里院外
许多人探头探脑地看他。他走上去帮助大路遮机器,大路很平
静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埋着头,用木头把一块雨布压上。大少
爷领几个人出来,看看是这种情景,就把他连劝带拉地拖回内
院去了。
    大路又围着机器转了半天。他看见了我,朝我扮了个鬼脸,
笑着揪揪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