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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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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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拉出去批斗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也直接影响到了苗香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被安排去了扫垃圾。苗香菊和陈旺宗结婚后,一直和自己的爹妈住在一起,陈旺宗那种情况哪里来的房子?陈根红出生的时候,苗香菊的爹为了给自己的外孙女弄点儿布缝件衣服,就偷偷去了织布厂,他心里头是觉得这厂子是我的,里面的每一间厂房每一台机器以前都是属于我的,我争不过你们让你们无偿收了去,现在我有了外孙女,找点儿碎布头拿回去给她做件衣服总不过分吧?结果苗香菊的爹让人当场抓住,偷社会主义的财产,这还了得!苗香菊的爹又让人批斗了好几天,回来后就大病一场,整个的人立刻就老去了许多。谁知事情并没有这样算完,几年后,又一个运动来了,苗香菊爹的这件事又让人翻了出来,两个人都清楚地记着那一天,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一群人涌到了家里,二话没说就把老人押了出去,上了街之后,所有的人都挥着拳头喊,“打倒资本家反动派苗XX!”“坚决拥护党中央的指示,打倒一切破坏社会主义的反动分子!”

  苗香菊的爹被人再一次拉出去批斗,在批斗台上,群情激奋的人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行。苗香菊的爹却死活都说自己没罪,有人说你开工厂榨取工人阶级的血汗,是万恶的资本家,还说没有罪?苗香菊的爹就说,开工厂招工人理所当然,他们干活我给钱也天经地义,凭什么说我有罪?又有人说你偷偷到厂里偷布,破坏社会主义生产,还说没有罪?苗香菊的爹又反驳,那么大的一个工厂我都给了你们,难道连几块布都不能拿?我拿布是给我刚出生的外孙女缝衣服,又不是出去卖……可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继续讲下去,口号声已扑天盖地的响起,更有激动的群众捡起地上的石块朝他身上打来。就这样,折腾了许多次,每一次倔强的老人都不肯承认自己有罪,不承认就继续斗,让你知道跟政府作对的后果。一把本已风烛残年的老骨头,最终没有熬多久,在一次批斗中他倒在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苗香菊的爹死后,她的娘就受了很大的刺激,每天都是傻傻地看着墙,反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说你怎么那么倔,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承认个错误又有什么,又不会要你的命,现在好了吧,你终于把你的一把老骨头给赔上了。”

  几个月后,苗香菊的娘也在悒郁中断了气。两个老人突然都撒手人寰,对陈旺宗夫妇的打击很大,他们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生活空了许多,甚至都看不到方向找不到目标了。这也是陈旺宗为什么不喜欢陈根红的一个原因,因为她的出生,间接让两位老人送了命,似乎她生来就是一个催命鬼。就在这时,又有风声传来,国家又要搞什么运动,两口子立刻害怕起来,他们每天提心吊胆怕的就是运动,因为成分不好,一有什么运动,他们肯定都是首当其冲。被人批斗他们并不怕,怕的是自己万一有什么意外,孩子怎么办?那几年他们见过了太多的运动,哪次运动不死一些人?有吓死的,有上吊的,有窝囊死的,还有一些是让人打死的,死了也就死了,这些人本来就是让人民群众批斗的。而且在这个时候,苗香菊的肚子里又怀了孩子。商量了好几夜后,陈旺宗决定和苗香菊回自己的老家,一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是非非会很多,二来回去后毕竟还有几个亲人,就不怕万一自己出事后孩子没人照应。两个人决定后就到组织上去申请,理由他们也早就想好了,自己是反动分子出身,不应该呆在城市里吃着国家的粮食,这样的好岗位应该让给那些根红苗正的人,所以他们要求回农村老家,去接受劳动人民的改造教育。组织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就大笔一挥,给他们开了回乡介绍信。

  “我们回老家,图的不就是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嘛,就不要再惹事了好不好?”苗香菊带着哀求的神色,静静地看着陈旺宗。陈旺宗也开始犹豫,他反复地想后,觉得这口气只能咽下去,人家毕竟是政府的干部,你去和人家争斗,那不是以卵击石嘛!况且陈根红也只是小伤,就当一次经验教训吧。两个人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就决定不再追究,可他们似乎都忽视了一个微小的问题,那就是大夫说的,如果有其它问题,骨头可能会长歪。

  三个月后,陈根红果然可以下地慢慢行走,可却是一瘸一拐像个跛子,一些调皮的孩子就跟在她的旁边,边学她走路的样子边唱着儿歌,“左一拐,右一拐,东边来了个栽歪栽,不脱裤子就下海。”(注:方言里,栽歪的意思是摇晃,栽歪栽是指鸭子。)孩子们儿歌里唱的是鸭子,陈根红走路的样子也确实像鸭子,受到孩子们嘲笑后,陈根红就哭着回到家里。苗香菊并没有太在意,告诉女儿她的腿是刚刚好,所以走路才不灵便,过段时间就会好的。可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根红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苗香菊这才紧张起来,有些害怕地对陈旺宗说:“这孩子的腿该不会是真的瘸了吧?”

  陈旺宗带着陈根红到了公社医院,可惜已经晚了,大夫告诉他,由于孩子受伤时骨骼还没有发育完善,受伤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矫正,有一块骨头错位后就一直在畸型发育,现在骨头已经长成定型,谁都没有办法再正过来了。陈旺宗听完大夫的话,就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女儿还这么小,难道这辈子就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这……这,陈旺宗心里的懊悔无法形容,他真想对着墙狠狠地撞自己的头,女儿一生的幸福不是毁在别人手里,而是他自己啊!

  十几岁的陈根红已经能懂一些大人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的腿永远都不会好了,可她却没有太多悲伤,只是平静地说:“爹,我们回去吧,我这不是还能走路嘛,我还能跑呢!”听到这话,陈旺宗连看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想不到女儿竟然这么懂事。

  回去的路上,陈旺宗说什么也要背着女儿,来的时候,他是背着手在前面走,陈根红一拐一拐地跟在后面,他一声不吭,陈根红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陈根红说爹我能走,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再让你背。陈旺宗说就让爹背着你回去吧,是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有照顾好你。陈旺宗说着蹲下了身子,陈根红就伏在他的背上,在她的记忆里,已经记不起爹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实际上,从陈根清出生后,陈旺宗就没有再背过女儿。

  那时的天气已经转冷,空旷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土褐色,日头已经沉到了地平线,暗淡的红光笼罩着半边半空,陈旺宗背着女儿,步履缓慢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从医院出来经过乡上时,他们碰上了一个在街上卖糖葫芦的,陈旺宗想起出门时苗香菊给他口袋里塞了几张一毛的钱,准备在医院里万一要用上,结果人家大夫没给治病也没有收钱。陈旺宗就掏出一张递给了卖糖葫芦的人。卖糖葫芦的人从手里的草把上拔下了三支糖葫芦用纸一包递给了陈旺宗背上的陈根红,陈根红接过纸包眨了眨眼说,“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支,我们家里有四个人,如果有四支就可以一人一支了。”卖糖葫芦的看着陈根红笑了笑,然后又拔了一支,对陈旺宗说:“你真有福气,有这么孝顺的闺女。”

  走在路上,陈根红手里拿着糖葫芦,突然说,“爹,其实我刚才本来想再要三支的,还有爷爷和太爷爷。可我觉得那个卖糖葫芦的叔叔也挺不容易的,还是就多要一支算了,太爷爷没有牙了,吃糖葫芦肯定费劲,就和爷爷吃一支。我和弟弟都是小孩子,也两个人一起吃一支,这样你和娘一人一支就正好是四支了。”

  听到女儿的话像懂事的大人一样,陈旺宗只觉得眼角一热,忙说:“爹是大人了,糖葫芦是你们小孩子吃的,你和弟弟一人一支,爹不吃。”

  陈根红却摇着头说:“不嘛不嘛,爹也要吃,我们全家人都要吃。”

  陈旺宗就只好答应着,“吃,好,爹也吃。”

  陈根红突然又说:“爹,你累了吧,放我下来走一会儿吧,你也歇歇。”

  陈旺宗摇摇头,“不累,爹不累,这才多远,爹就是一直把你背回家也不会累。”

  陈根红就抬起头看着前方,远处的村子还朦胧模糊看不清楚,就有些怀疑地问:“爹,还有这么远,你把我背回去真的不累吗?”

  “当然不累,爹以前当过兵,曾经背着比你还要重的枪支弹药,走过一天一夜呢!以后啊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告诉爹,爹什么都答应你。”

  陈根红“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就想让爹背着我……爹,你知道吗,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都趴在他们爹的背上,我可眼馋了,心里就想,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背我呢,是你不喜欢我还是我不是你的亲生闺女?”

  陈旺宗的眼睛终于模糊起来,陈根红揽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也突然感到了湿润,她惊讶地喊:“爹,你出汗了?”忙用手去摸陈旺宗的额头,干干的。再往下一摸,脸上湿湿的一片。

  “爹,你怎么哭了?”

  “没,爹没有哭,没有哭……爹是高兴。”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爹有你这样的乖闺女,又怎么会不高兴。”

  陈根红就在陈旺宗的背上“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很舒心很放纵,陈旺宗也似乎突然有了力量,竟然大步地小跑起来,像孩子一样天真地说:“爹给你当马骑,你看爹跑得快不快?”陈根红就得意地挥着手里的糖葫芦,大声地喊着:“驾!驾!大马快跑,快跑!”

  就是那样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田野里的杂草被有些微凉的风吹动着像波浪一样起伏,路边的白杨树叶在“唰唰”声里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漫布在空中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父女二人的笑声就不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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