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马德全却已经不再给他机会。
半夜里福生跑来把马家的门敲的咚咚响,马革命睡眼朦松的走出来,福生着急地说,“快点,快去看看吧,你爹可能不行了。”马革命一路狂奔把福生远远落在后面,等他跑到牛棚时,躺在柴草堆上的马德全已经气息微弱,马革命一头扑倒在地,痛哭失声。马德全没有活到天亮,他只是和儿子交待了几句就撒手西去,关于家长里短的话就不再啰嗦,让人吃惊的是,马德全最后告诉儿子,“如果没有形势逼迫,就不要再去批谁斗谁了,你爹在这个村里活了六十多年,其实心里很明白,没有哪个人就是坏得不是东西,也没有哪个人在做反党反革命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福生就站在门口,听的清清楚楚,眼里不觉就流出了泪,心里默默地念叨,你啊你啊,心里这不比谁都清楚,可为啥摊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和自己较这个劲干嘛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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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进程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如果这个人是马德全。世界的进程或许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只是在那时还没有发生。马德全死在七十年代的第一年,那前后几年其实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像之前一年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话音落下就是一轮新的革命浪潮。还有之后那年一些人试图造反颠覆政府,结果被党中央及时发现并粉碎,也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是这些,对黄羊堡这块偏僻的土地显得是那么遥远,这里的社员也只是从广播里才听到,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事实上这些事情对他们的生活的影响,还不如一个马德全。
在黄羊堡风云了几十年的马德全,死的时候确实有些狼狈,如果在几年前,马德全的身份还是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老党员老干部,那他死了之后肯定是要开追悼会的,村里的人怎么也得跟着忙上几天,这至少能让马家的人感到一些荣耀,冲淡一些哀伤的气氛。可就晚了这么几年,一切就全变了,别说追悼会,就是丧事也只能悄悄地办,死一个走资派你兴师动众什么?这让许多人都在心里不由地感叹,马德全死的真不是时候啊!
马革命是亲自赶着马车去的火化场,本来当上村干部后他已经不再赶马车,可这一次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这也是他最后能为他爹做的事情。一路上,马革命就像有些神志失常,想起一阵就放声痛哭,七尺的汉子哭成那样确实不易,可往往还没等风把泪吹干,他脸上就又露出了笑容,谁也不知道他一阵一阵都在想什么。就这样疯疯癫癫的,等马革命返回村里时,马车上的尸体已经换成了他怀里抱着的骨灰坛,把骨灰坛下地堆起坟头后,马革命跪下又是放声大哭,他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转眼又觉得胸口让什么给撑满了堵得喘不上气来,到底怎么回事他也分不清,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情肯定没有错,他爹死不瞑目。死的太窝囊啊!
人死不能复生,马德全的事情不想结束也得划上句号,只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马革命吸取到了一个教训,而且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马革命一直都埋怨自己脑子太死,虽然不能给他爹平反,可改善一下他的处境总没有问题吧?如果让他爹生活的条件好一些,说不定也就不会那么早……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马德全的死带来的最大意义就是改善了李韬略的环境,这是马革命自然而然就想到的,怎么说李韬略也是他姐夫,半个马家的人。那时候,对文人的批判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党中央不断有新文件发放,这让马革命根本不可能敢给李韬略平反,不过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社员们斗争的积极性并不是很高,只要他不领头就几乎没有人参与这些,所以李韬略幸运地没有受到批斗,就是每天的活儿累些,可这个马革命是可以变通的。
说实在的,那种劳累的生活,让李韬略这个文人确实有些吃不消,他心里也和马德全一样别扭,自己是党从小养大一手培育起来的新青年,有文化有理想应该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才对,可却成了走资派成天和猪在一起接受改造,应该做的工作不能做,看着孩子们无事可做每天在街上浪费光阴,他心里的痛就像刀割一样。马革命这时的举动恰到好处,他重新安排人去喂猪,降低了李韬略的劳动强度,所以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在接受改造,但要干的活儿却少了许多。这种变通村里是没有人会说什么的,一来他们不敢得罪马革命,二来他们也没觉得李韬略有那么大的罪。有了空闲时间的李韬略,脸上终于也开始有了笑容,有一天,他拉住一个在街上玩的孩子问:“你们还想不想念书识字了?”孩子瞪着大眼说:“想呐!没学上都快把我们憋死了。”李韬略就激动地说:“那好,老师再给你们上课,你去告诉大家,让他们都到这里来。”
李韬略是不敢公开回到教室上课的,一个还在接受改造的走资派重新到课堂上给孩子讲课,虽然在黄羊堡村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就怕风声传出去,如果让外面知道上头再查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李韬略把课堂设在了猪圈旁边,这种灵活的形式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机动性比较大。每天,李韬略只是负责给猪加饲料,至于饲料会有其它人准备,不用他每天再来回地上山去打猪草,这样他就有了许多空闲时间。猪圈的后面是用石头垒的墙,比较平整,李韬略就用木板自己拼了一块黑板挂在上面,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往上面写字,孩子们我传你你传他很快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跑来往地上一坐,折一截树枝,就可以在地上跟着老师学写字。李韬略一遍一遍教孩子发音,有时候就会突然停下,说:“你们先自己练习笔划,我去给猪倒几桶食。”
“那是从七零年还是七一年开始我有些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孩子,我姐也长成了大姑娘,所以她没有我那么幸运,她不能每天都去坐在那里听老师讲课,她要帮家里干活。虽然她身体上的残疾使她无法到生产队去挣工分,可她能做的事情还很多,我家养了一群鸡鸭,她每天要挖菜剁菜喂鸡,还要到山那边的河里去放鸭子。养鸡鸭虽然很好,下了蛋能拿去卖钱,可那么多鸡鸭的饲料是个问题,连人的生活都困难,哪里还有东西给它们吃?所以要去水里放鸭子,虽然这比较麻烦,可这样它们自己就能找到吃的,省了不少饲料。有时候我想帮我姐去挖菜,她就说她自己能行,让我去听课,她还要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因为有了文化才会有出息,才能离开这个穷山沟,而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总是很感伤,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腿,那次意外毁了她整个的人生,却也带给了她新的生活,这些呆会儿就会说到的。”
“说到这里,还是先说说前面提到的那个周米兰,说句实在的,我不是很想提她,真的,一想到她,我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痛,那种针刺般的很痛很痛……可能你也猜到了,是的,我和她之间是有一些秘密,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由于我姐的缘故,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她和我姐一样性格内向,村里其它男孩子经常欺负她,所以她除了我之外很少与他们来往。她比我大三岁,也像是我的姐姐,可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会……我会爱上她。”
“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吧。她的人其实很好,很善良,心也很软。她有两个哥哥,那时候都已经成年,所以她们家用不着她去干活,她就来找我姐去听课,可我姐哪有时间?就让她自己去,她就有些犹豫,我姐知道她是一个人有些怯,就让我和她一起。就这样,我们有了单独交往的机会,而那时,我们是那样的年轻,就像一朵花,刚刚抽出花蕾,在等待着绽放……”
如果冥冥之中有种东西叫缘分,那么谁都无法避开,就像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只有一条路,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走。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不是马德全死了,马革命或许就不会想到要给李韬略减轻劳动强度;如果李韬略没有空闲的时间,也就根本不可能会给孩子们上课;如果孩子们不去上课,那陈根清和周米兰又哪里会有机会单独走在一起?
那年的陈根清十三四岁,刚刚开始青春发育仍像是个孩子。那年的周米兰十六七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比陈根清还要高出半个头,在她眼里陈根清真的只是个小弟弟,她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小男孩有一天会爱上自己,而她竟也会为他动了真情。当然在那一年,他们还是孩子般纯洁的友情,就像任意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两小无猜奠定的是他们间厚实的感情基础。
如此般的两个孩子在一起,其实是没有多少话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默默地走,而且有时候周米兰也不去听课,她喜欢和陈根红在一起,陈根红上山挖野菜,她也挎个篮子跟在后面;陈根红到山边的河沟里去放鸭子,她也拿根棍子和陈根红一左一右“啾啾”地喊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安排,事情就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生,它使对感情懵懂的陈根清和周米兰的心理都起了微妙的变化,也是第一次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不再仅仅是友谊那么简单。
根据陈根清提供的时间年表,那应该是七二年的夏天,那年发生的事情其实很多,还是先说陈根清和周米兰。那年夏天的雨水很充足,山边河里的水比往年涨的都高,正适合去放鸭子;而山上竹林里的笋尖也比往年冒的都快,挖一些回去是上好的菜。那一天就是那样巧,陈根红要去放鸭子,周米兰就要和她一起去,而陈根清本来是想去听李韬略讲课的,突然他就改变了主意,说他也要一起去,陈根红问他去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