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天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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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天堂走-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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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这次我替你全操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匠有失手,马有失蹄,哪儿事情我办得不周到,你兄弟到那边也要多包涵,不要再过来给你老哥我出难题……好了兄弟,我忙着为你张罗,还没顾上吃饭哩。”
  说完这番话,总管昂昂然谁也不看,车转身子,径直走到院外,端起帮手舀好的羊肉汤,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喝得山响地动。仿佛这家是他的、人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的,啥儿啥儿,全是他的。
  哥、我和爹的弯食指
  “孝子到没有?”
  “孝服准备没?”
  “寿衣是买还是做?”
  “九寿衣还是七寿衣?”
  “棺材也要买?”
  “老坟是在耙耧后山吧?”
  “我知道那里挖墓准窝工。”
  “土工也要我请吗?”
  “设大孝还是中孝礼?”
  “大孝就是浑身除了白孝布,没有别的衣裳穿……你咋连这也不懂。中孝就是只穿白布衫,裤随便穿。小孝是只戴孝帽,穿孝鞋,重孝鞋上全色白,轻孝鞋上包半白,小孝就只包一个鞋头儿,懂了吧?”
  “这么说棺材也不买那么好的板?”
  “哎呀!你懂啥?你当啥儿家?快去把你哥找来,再有半个时辰你爹灵前没哭声,他到那边不会安稳的。”
  我忽然发现,总管问我这么一山一海话,都是该哥作答的。然总管从爹身边离开后,哥却在屋里没出来。想到哥这会儿独自呆在爹的屋里,我心里怦然一动,猛觉有件事情要发生,似乎我有件东西要被哥悄悄拿去了。于是,慌慌张张的,和总管说声去找哥,我就又返身回到爹的屋。
  果然,哥又在屋里翻东西。这次,他翻得极细密,连墙上糊的旧报纸都给揭去了,用火柴照着报纸后的墙缝看,见我进来,他一个惊怔,尴尬地朝我冷了一眼。
  我即刻明白,哥仍然怀疑爹存有一笔钱,且想背着我,独自把那笔存钱找出来!
  “总管让你去。”
  “我想把钱找出来给爹办后事。”
  哥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尴尬化开了,惊怔淡薄了,搓搓手,拍拍身上灰,就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从哥扭头投来的目光里,我猛地看出了奸滑和狠毒,看见了不是哥的人对我才有的那种疑心。我眨眼间意识到:哥就是哥,我就是我。哥永远不是我,我也永远不是哥!
  弟,六年前的腊月十八,是咱娘三周年忌日,我和你嫂跪在娘的牌位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头勾得脖子疼,嗓子哭成破铜锣。我以为你在我身后会哭得更伤心,因为你长到十岁还吃娘的奶;我惹你时,娘总骂我又打我;你骂我打我时,娘就在边上笑,爹也陪着笑。无论如何你也该掉下几滴泪。可我一回头,你却盯着看一个蜘蛛在桌腿之间扎网儿……那当儿,我就知道你长大啦,心里有鬼啦,不是哥能管了的人,不是爹能管的人。
  我有那么坏呀哥
  有
  哥倒好爹身子还热着就去爹身上找钱财
  哥找钱是为了替爹办后事可你别忘了有次哥打破一个碗爹打断了哥的一条腿
  再打爹也是亲爹呀
  是亲爹爹死了半晌你还没掉下一滴泪
  你也没
  哥忙顾不上
  弟也顾不上
  算了算了谁也别说谁啦

黑乌鸦(6)
哥转身走出屋子,我从哥的目光品出来:哥心里恨我。
  我心里一样恨哥不早死。我想我一定要独自从爹的手中找出啥儿,让哥蒙在鼓里,至尾两手空空。想到爹的手,我慢慢朝床上瞟一眼。我突然愣怔住了,额上渗出黏黏糊糊的小汗粒。我清清楚楚记得,爹的手被总管塞进被里了,可是这一会,爹有个指头重又露在被子外,是食指。早先手指是弯弯爪样,勾得极厉害,然现在似乎展开了,像要伸开手指朝哪指一指,又没太大气力伸开来,就那么一个似指非指的架势。
  灵醒到爹是想朝哪儿指一下,我浑身一震,心中立马亮了天。
  我发现爹指的是后窗。
  从后窗望出去,天上闪着一轮金太阳,一杆又一杆的光芒,灿灿辉煌,照亮我的天空和大地,照亮我的全身心。
  我想给爹磕个头,可我没顾上。
  爹指的窗后是厕所。
  不消说,爹的钱就藏在那厕所。
  我从屋里走出来,哥和总管正在谈事儿,哥说你来商量商量咋办,我说等一会,我去厕所尿一泡,丁点儿功夫就出来。
  我家的厕所是在房后的风道里,一个水泥池、三棵泡桐树,几条望穿的破墙缝,七、八蓬干枯的茅草,一个放着几年没用的尿罐儿。我站在粪池边,打量了又打量,在那草中拨拉又拨拉,没看到哪儿有异样。最后,我把尿罐提过去,指望能在那罐下找到啥,然却只看见几条红虫在爬动。我拿石头在那地方砸了砸,声音很实,没啥空音。这使我很失望,心想还好没给爹跪下去磕那个头。
  头上有个麻雀叽叽喳喳叫。
  我抬起头,那三棵树上连个雀窝也没有。
  捡起一根长树枝,我在粪池的汤水中搅搅捞捞,也没啥挡着我的棍。只有一股股浓浓的臭味扑上来,在厕所上空飘浮着……
  我浑身瘫软,没了劲儿。
  安静安静好安静
  嫂子去请人向姐报丧没回来,爹的床前仍然没人哭,安静安静好安静。
  死人生意
  我从厕所败兴走回来,太阳已经略略偏西了。院墙外的耙耧山,清晰的淡黄淡红,远处树的枝条一根一根印在蓝莹莹的天空中。有羊群挂在山坡上,“咩——”叫声从远处隐隐传过来。村外上空的黑乌鸦盘旋着,如同一群黑鱼在湖中游荡。家里院落的槐树空寂了,只留下一树乌鸦屎,星星点点播种的枝条上。哥和总管一群人,围着羊汤铝盆子,正商量爹的丧事由总管大包大揽该出多少钱。
  “要是你爹的棺材我们做,七层寿衣我们买,这样的大包干最少得三千。”总管说。
  哥是精明人,他想想,“期间我家还管你们三顿饭,最后一顿是酒席,三千块……好像没有这价格。”
  总管板起脸,“眼下啥儿不涨价?”
  “上两个月我们村死过一个,你们大包干才要两千五百块。”
  “人家的老坟好打墓,两天一夜就完工,你们家老坟纯是乱石地!”
  “你忘了?我娘死过十年啦,爹是和娘合墓的,压根不打墓,花半晌功夫把旧墓挖开就成了……这样,两千五还嫌有些贵。”
  总管一下哑住,自知失言,脸上飘过一云淡白,张张嘴却无话说,好一阵子沉默。总管,方圆几十里的乡村都知道,是丧事办得最好的大包主。往年,总管领人去给人办丧事,是把事情做在乡间情分上,至多办完丧事,主家用白手打包上一份礼,三块、五块不等,家中富余也不过包上十块钱。到了这几年,总管就拉起了承包队,开了棺材店、寿衣店、花圈店……不出总管家门,丧葬用品一应俱全。他专门经营着包打墓、包棺材、包寿衣、包丧事礼仪的行当。谁家有钱想排场,他还能包来一个孝子队。那孝子有男有女,哭起来同样眼泪婆娑很伤心,哭一天工钱五块,总管只抽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费,乡间叫做操心忙碌钱。岁月哗啦哗啦淌到今日里,人们腰间都塞着钱,丧事多作喜事办,想让总管把后事办阔绰,想让棺上的“寿”、“奠”金字醒目些,九层十一层的寿衣质地好一些,尤其让那礼仪讲究些、排场些,让那响器班三天三夜、或五日五夜不停歇,吹个云天雾地、翻江倒海的,使全乡、全县都知道谁谁家的丧事办得何等隆重、何等不同凡响。如此来,这几年总管说出的大包价格一向是没人还价的。可没想到今日遇上哥,不仅还了价,且还一事一笔、一事一价和他算,弄得总管哑言,想拂袖离去,又觉三村五邻已经整整一月没死人,一月没包下丧活儿了。于是,就那么僵着,吸了两口烟,终于想到极得体的一句话:
  “老大,你别忘了你爹死得匆忙,后事用品丁点没准备,这方圆五十里就我们这一个丧事承包队。”
  哥眼睛圆一下。
  “你这不是趁机抬价嘛。”
  总管嘴角挂着一丝淡笑。
  “这叫啥抬价……菜市上没菜,葱叶还卖到两毛一斤哩。”
  哥身子在凳上拧了拧。
  “你忘了……你还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哩。”
  总管张口笑出声。
  “过去的事情,眼下不兴了。”
  哥给总管敬上一支烟。
  “事老了情还在……”
  白烟一缕一缕从总管嘴里吐出。
  “不说啦,两千八百块。那两百权作人情钱。”
  哥把手中的火柴棒儿扔地上。
  “两千五百块。”
  “两千八。”
  “两千五。”
  “两千八!”
  “两千五!”
  总管从凳子上弹起来。
  “两千八百块,少一分钱我们不埋人!”
  哥也从凳上弹起来。
  “两千五百块,多了一分我们不让你们承包!”
  总管梗脖盯上哥。
  “不让我们包……让你爹停尸一辈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黑乌鸦(7)
哥冷眼瞟一眼总管。
  “我弟兄两个自己挖墓自己埋。”
  总管的身子转过来。
  “老二,你干吗?”
  “干!自己埋最少省两千。”
  “娘奶奶……咋遇到你们兄弟俩……”
  “说吧,两千五到底包不包?”
  “两千七。”
  “不行。”
  “两千六百五?”
  “也不行。”
  “妈的,赔了吧,两千六百块!”
  “说过两千五多一分也不行!”
  “那……两千五百五?”
  “两千五就是两千五!”
  话出口,总管手已伸出来。那手虽老,却少茧多红润,证明总管已经多年没做粗活,靠承包葬人把岁月过得极熨帖,极滋润。哥望着那只手,脸上印着哀求,说家里没现钱,能不能先办着丧事,等几日事完再结账。那咋行,总管说,我们一向是见钱办事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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