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 第18部分

　　梦周娘擦了一把泪，说：“兄弟，你还活着？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都去哪里了，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这个人，是梦周娘亲姑妈家的儿子，叫马来。正当马来就要成人的那一年，不知为什么？一天的半夜里，他村里的鸡鸭叫得特别邪乎。别人都没有起来看，他却爬起来了。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天明，再见到马来的时候。他已经嘴歪眼斜，瘫卧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来，也不能说话了。

　　没有人能给马来看好病，他也什么活都不能干，成了生产队里标标准准的累赘。就有人出注意，对马来的老父母说，要把他送到县城火车站去。说不定，马来会碰上白胡子老头一类的什么高人，就把马来的病治好了。无论怎么说，总比让马来在家里等死强些。而，他们村里那些人的真实想法，却是一旦把他送出了村，就从此再也不管他了。是生是死，就看他是不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第一天，村里派人去偷偷看他时，他在火车站附近的溜地上爬着。第二天再去看，他也还在那里爬着。一星期后，火车站附近，就再也找不到马来的影子了。家里人都以为，马来早已不在人世。马来的父母，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也都双双饿死了。那么多身强力壮的人，都饿死了，梦周娘怎么也没想到，马来会活了下来。

　　原来，当时，马来也不知怎么就上了火车。他后来去了东北，病也被人给看好了。在那里还参了军，提了干，混上了商品粮。现在，他已经从部队转业，在县交通局工作了。

　　马来说，他去过自己父母的坟地，给他们磕了头。马来对梦周娘说，现在一切都好了。他的大人孩子，都住在县城。马来的爱人在县图书馆工作，也是吃商品粮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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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重逢，让梦周娘有点自卑。看看表弟的一身绿色军装装扮，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破烂。又是隔了那么多年没见面，心里就觉得和表弟生疏了不少。但她的表弟马来，却不是这么认为，他显得和梦周娘是那么的亲近。他一边和梦周娘说些亲人、亲情的话；一边用一只手，一直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马来问梦周娘，她的孩子现在应该不小了吧？说还在他没病的时候，知道表姐快要出嫁的。

　　梦周娘叹口气，说，也不知是怨自己不会招呼孩子；还是怨他们老陈家的香火不旺。先有了两个男孩，都没成，早夭了。现在，她就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叫梦周，倒还是个听话的孩子，从小也没让她怎么操心。只说，一个孩子太孤单，想让他大了后，好有个作伴的，就又要了一个。可眼看就要拉巴到一生日了，却又因为一场病没能成人。

　　梦周娘说，她找了个阴阳两届的人看了，说是，怨眼跟前的这个孩子命毒。说梦周这孩子不招挨肩的弟兄。如果再生养，还是不能成人。

　　马来生气地说，那些都是老迷信的说法。哪里有什么阴阳人，什么命毒不毒的？怨都怨早几年的生活水平不好，医疗卫生条件跟不上。失去的就失去了，活着的，却绝对不能不悉心照料了。他要梦周娘，一定要把梦周照顾好。

　　马来说，他结过两次婚。还在部队上的时候，他是连长。第一个媳妇刚刚结婚不久，因为偷了指导员的钢笔。让她拿出来还给人家，她愣说没见。其实，她是给了自己的弟弟。话不投机，才三个月他们就离婚了。

　　马来说，他现在的这个媳妇，比自己小八岁。也乖巧，也听话，肚里还有学问。嫁给他的时候，还在上中学。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爱耍点小孩子脾气。

　　梦周娘劝马来，说：“你比人家大这么多，就要哄着人家，让着人家，更要多疼爱人家。”

　　马来笑笑说知道，让表姐放心。他也就是有时候，不太习惯她酸不啦叽的学生味。梦周娘说，凡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他以后慢慢习惯了就好了。过日子比树叶还稠，一天挨着一天的。

　　马来笑笑，说自己的大女儿现在也四、五岁了。二小子，也学会走路了。这时候，马来终于把手从后边口袋里掏了出来。他拿出五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往梦周娘手里塞。梦周娘躲闪着，问表弟马来这是做什么？马来不容商量地让她拿着。他说，没多有少，这也算是他给那，没见过面的外甥梦周的礼物吧！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缺这能救人命东西的人家，太多、太多了。马来知道，表姐家现在，肯定就是最缺这东西的人家之一。五块钱可以买一百多斤红薯面，三十斤粮票，也可以换几十斤白面。

　　梦周娘还在往外推让着，不想要表弟的钱物。这时候，保成娘回头来找梦周娘，她有些生气地一边走，一边嘟噜着说：“正走着、正走着，怎么就不见了梦周娘？这死妮子跑哪去了？”

　　当保成娘看到梦周娘，正在和人推搡着钱和粮票的时候。她走到了两人跟前，也不问青红皂白，替梦周娘一把接了过去。然后，才问梦周娘这人是谁。

　　梦周娘让她把钱物还给马来，说那是自己的亲表弟，已经多年不见了。

　　保成娘把那些钱物，攥得越发紧了。她说：“既然是你表弟，你还跟他客气啥？你家梦周都几天没吃上一口饭了。是不是把他饿死了，你才安心？”

　　梦周娘赶忙去制止，不让保成娘往下说。但，她却是越发往下说了起来，问马来还不知道吧。现在，梦周饿得，脖子在肩膀上都直不起来了。

　　马来问保成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保成娘说，他要是不相信，就跟着去家里看看。保不住现在，梦周已经饿晕过去了。

　　马来气愤难耐地，一连串质问梦周娘：“姐，你外气我，不想认我这个表弟是不是？这世上咱还有几个亲人？你还这么外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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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马来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他说，老人们没一个熬过来的，他们也没有别的亲眷。就是由着他去亲，这世上，除了这个表姐，再也没有他一个老亲戚了。

　　梦周娘说，她是怕自家的穷气，扑到表弟家去了。她不想把自己家的晦气、麻烦，带给她的亲人。

　　马来擦了一把，眼睛里就要冒出的水。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硬要塞给梦周娘。梦周娘说什么，再也不肯去接那十元钱了。保成娘刚想去伸手去替她接过来，却被梦周娘一把拽到了身后。

　　梦周娘生气地问马来，以后还让她见不见马来的面了？说马来刚才给的那些，已经够梦周他娘儿两个，吃上两个月的了。以后，家里要是断顿了，少不得去麻烦他的。

　　马来没办法，才不得不把钱收回去。他让表姐，以后生产队的农活不忙了，就去县城找他。并一再地叮嘱梦周娘，他现在住在县交通局家属院里。到了那里，一问马来的名字，人家就会给她指路的。

　　梦周娘答应表弟，以后有空了，会去认认他家的门。看望一下，他的大人孩子。马来说等有机会，他带着全家去表姐家看看。

　　梦周娘急忙制止马来，说自己家是穷家破院，没什么好看的。以后，还是她去看表弟一家。

　　马来没有太和梦周娘争执下去，因为这时，他单位的大卡车来了。梦周娘簇着表弟马来，上了大卡车的后箱。马来上车后，大声地告诉梦周娘，一定要去他家里。梦周娘也大声地回说，知道！她一定会去的。

　　马来单位的大卡车，呼隆隆地开走了。出了郭店的集市，上了正路，留下一路烟尘，很快就没了踪影。梦周娘和保成娘，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马来远去的影子。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个人才收回，不舍的目光和大张的嘴巴。保成娘遗憾地埋怨梦周娘，不该不要那十块钱。有了那十块钱，就是称肉吃，也够吃上十天半月的。

　　梦周娘说不是自己的财帛，吃着也不安心。人家还有人家的一家老小，都给了她。人家的大人孩子，也不能去喝西北风。保成娘很惋惜地说，梦周娘不愿意要，接过来给她也是好的。

　　梦周娘笑笑，没有再理会保成娘的贪婪。她催促着保成娘，快和她一起去卖面的地方，别让人家关门下了集。她兴奋地说：“这下俺梦周能吃上口面食了。”

　　保成娘埋怨梦周娘说，喊她来郭店赶集，她还不愿意来，这下嘴都合不上了吧？！

　　梦周娘不管她怎么埋怨，拉起保成娘，一路小跑着去了卖面的地方。一下就买了一百斤红薯面，高高的一口袋，让她一路上歇了几次才背到家。

　　保成娘见梦周娘买了那么多的红薯面，她嘴撇得跟老太太的裤腰似的。她埋怨梦周娘，说：“买这么多它弄啥？不能擀面条不说。做出馍来，还跟牛皮筋似的，一拽多长，难吃难咽的！”

　　梦周娘说：“‘常将有时比没有，没有时候不瘸手。’一年到头能有这红薯面吃，就不能饿死人，早几天能有这红薯面吃，俺梦周就不会脖子抬不起来了。”

　　梦周放学回到家后，赖秧秧地蹲在自家的墙根旁。他知道，回家了也没什么吃的东西。心想，不让娘看着他挨饿的样子，也许娘心里还会好受些。一村人眼睛都杂着呢！他也不想再去瞎眼大爷那里，吃人家的面饼或者红薯。早就有人私下里说，瞎眼大爷仗着儿子小鸽，在生产队里做队长。把自家吃不完的东西，给了梦周娘儿俩。

　　梦周娘满处找梦周找不到，就直了嗓子一声声地喊梦周的名字。梦周支撑着想站起身子，不知是饿的，还是蹲得太久。他站了几下也没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一下又跌坐在墙根旁。

　　梦周娘正好找到这里，问梦周放学了怎么不回家？梦周朝娘勉强咧嘴笑了笑，说，也不觉得饿，就想在墙根这边，蹲一会儿再回家。

　　梦周娘问梦周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