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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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河(沉梦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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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看到保成挨老师打,不爱说话的梦周心里都很沉重。梦周埋怨保成,怎么就不能安安生生地,听老师讲一堂课!保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自己一上课脑子就滑轮,看见书本子上那头顶头、肩挨肩、密密稠的字就头疼。 。 想看书来

小河岸边的人家6)
保成知道梦周侄子是心疼他的,倒反过来安慰梦周。说自己没事,也就老师刚打时疼一会,过一会就不疼了。梦周看着保成头上的疙瘩,并不信他会不疼的话。

  这时,佰能在旁边笑问保成,真的会不疼?要看看保成头上的疙瘩。

  保成一边犟答说不疼、就是不疼!一边就伸出来头,让佰能扒着看。哪知道,佰能根本就不是关心保成疼不疼,而是会在保成头上的疙瘩处,再猛摁一下。看着保成疼得龇牙咧嘴,佰能也不管梦周的表情,只管笑着跑开了。

  梦周从小不爱说话,这跟他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从他记事那一天,他的家里好象就是愁苦多、欢乐少。先是梦周的母亲老害牙痛,犯起病来,脸肿起半边,吃不下一口饭。这本该不是小孩子操心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小小的梦周心里,总比别的孩子装得事多。

  还很幼小时,梦周看到母亲害牙痛,就扒开母亲捂着鳃帮的手哭。母亲痛得轻一点,他的哭声就小一些,母亲痛的重一些,他就哭得嗓子都哑了。再大一些时,他就蹲在母亲脚前,默默地盯着母亲看,真就想把那该往死里诅咒的牙痛病,替母亲害了。

  梦周还在娘的怀抱里时,大队里要开展阶级斗争,公社里让每村都得有个批斗对象。陈梦集的人,家家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穷鬼。找不到批斗对象,上级又不答应。没办法,大队书记在开会的时候,就让人背毛主席语录,背不上来的就是批斗对象。

  那个年代,谁不会几句毛主席语录啊?几次大队全体农民会议下来,还就有人背错了。背错毛主席语录的是保成娘,那时候,广播天天有一句“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保成娘以为自己记得老好的,背出来后,却爆笑了会场。

  保成娘背的是:“光脊梁,狠狠冻,不穿褂”。大队书记说保成娘反动,决定斗争她。

  大队书记叫瓢,是佰能的爸爸。那是个,头上没扎一根毛的秃子。为了掩饰自己头上没毛,瓢书记无冬立夏,都戴着一顶绿色的军帽。只不过夏天戴的是单帽,冬天戴的是棉帽。不守着佰能的时候,保成一看到瓢书记的影子,就指着他的帽子,小声唱:

  你的帽子几毛几?

  差不多的买不起。

  我说给他卖了吧,

  他说留着包蛋皮。

  保成唱这些的时候,看到梦周也笑了。保成就喜欢梦周对他笑,认为自己居然能逗梦周笑,那他一定是正确的。于是,他更加来劲,甚至不怕被佰能听到,就冲着瓢书记的背影唱:

  小秃子、上庙台,载了个秃跟斗,捡了个秃小钱,买了个秃馍馍,招来个秃老伴。秃子吃,秃子看,秃子打架秃子劝。秃子去告状,一告告到秃衙门,秃衙门,秃板凳,单打秃子的屁股蛋。

  瓢书记把保成娘要作为斗争对象,报到了公社里。公社干部却认为保成娘是丫环出身,是生活在旧社会最低层的贫下中农。她没有文化,背错语录不但情有可原的,还是贫下中农可爱的一种表现,公社不同意把她作为斗争对象。

  瓢书记找不到斗争的对象,筛来选去,只有梦周爷爷,解放前做过私塾先生,家里的日子曾经富足过。虽然老人早已在解放前去世了,解放后,成秀也是贫下中农。但比起村里其他戳牛屁股的人家,他家还是略显与众不同一些。阶级斗争不能没有斗争对象,瓢书记就把梦周的父亲成秀,列为了斗争对象。

  梦周的父亲成秀,本就是个性格懦弱的人,又没有三、五个亲弟兄或近门。单门独户的,平时在村里,虽是拿笑脸对人,也免不了会被人家指着鼻子辱骂。这时,他也多半会冲人家笑说:“骂都让大风刮跑了,也长不到身上。”

小河岸边的人家(7)
也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古话。见成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家心里的气就更大了。往往不问青红皂白,走到跟前一巴掌搧他脸上。嘴里还问他是不是男人,有一点骨气,也该扎尿窑子里死去了?!男人打男人,巴掌自然是很重的。成秀这时眼睛里噙着泪水,一只手捂住烁热的腮帮子,问人家打谁。

  打人的不依不饶,拧着脖子说:“我打你!”

  成秀哭着说:“我也没得罪你,打我弄啥?”

  人家说今天手痒了,就想打他,看他能怎样?

  成秀平白无故地挨打,心里自然是委屈的。但他确实不敢跟人家讨什么说法,只是嘴里还有些硬气,对人家说:“你打我中,你打别人就不中。”

  成秀的唯唯诺诺,也让梦周的娘心里边憋屈。在一、在二、不再三,梦周的娘终于有一天压抑不住了,便拼了老命去护丈夫,发了疯跟人家吵架。说只要她不被打死,她就要和人家说说理。

  她在村子里到处吆喝,问上苍长没长眼睛。若是长了眼睛的,就来看看这世上的恶人,是如何作恶的、如何欺负老实人的。往往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还只有成秀猫一样地哼唧着,拉自己的妻子回家,说:“梦周娘别和人吵了,咱回家吧——”。

  这时的保成娘,当然会出来说话。她是抱着成秀长大的,舔犊之心让她满是怜悯。但她也不敢把人怎么样,只是在旁边嘀咕说:“有本事就该把成秀打死,他也没有三亲六故,死了也是白死,死了也没有人给他出气。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受气受死那么多人,阎王爷那里,还能怕再多一个受死的成秀……”

  梦周娘一把甩开成秀,打人的人不出来认错,她会一天一夜地在那里嚎叫的。她胸脯拍得啪啪响,问良心呢?良心都给狗吃完了吗?那不睁眼的上苍是死了吗……她不把那打成秀的人缠得求饶,就是把嗓子哭哑了,也不肯罢休。

  梦周娘不回家,保成娘就不会回家。没人的时候,她帮梦周娘擦把眼泪,或给梦周娘捋顺那极是凌乱的头发。实际上,她也是暗暗地在旁边,助了梦周娘的阵。她说:“哭吧,哭吧!孩子。哭死就如了人家的愿了,都让人䞍受完了,人家就高兴了……”

  都是本村本团,平时并没有多少怨气。打人的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想让梦周娘这么没完没了地闹。也怕真就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名声,就出来说软话。喊梦周娘嫂子或弟妹,说自己是和成秀闹着玩的。都拉巴往上长着孩子呢,往后世儿孙上积些阴德。说,往后再不和成秀这么闹了,梦周娘才肯罢休。

  瓢书记要把成秀作为斗争的对象。瞎眼大爷的儿子,在生产队里做会计的小鸽,第一个提出了异议。他说:“咱不能柿子专拣软的捏,成秀叔本来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可怜人,再一挨批斗会不会出事?”

  瓢书记说没有别的法子,村里其他人家都是根正苗红的穷鬼。只有他家,解放前富足过,行不行的都是他了,主要是对付工作队的人。

  小鸽毕竟年龄小,在村里的官职也小。瓢书记说的话,他是不敢辩驳的,只有叹气。说:“就怕出事!”

  批斗会就在村头的槐树林里举行,那是村里唯一的大树林。但村里人都不说那是槐树林,而是说槐树行子。槐树是万年桩,根本就不怎么见长,打人记事起,就是碗口那么粗,到一辈人长大、变老了,槐树似乎还是那么粗。

  槐树行子里,有几百颗碗口以上粗的槐树。夏、秋天的中午,这里就是村民的饭场,大家各自端了自己的饭碗,边在树荫下“呼噜”着往肚里扒饭,边胡吹海聊着这世界上有、亦或没有的稀奇古怪事。也没谁去考证,说的人只图说得痛快,听的人听得顺畅。过后,大家淡淡一笑,并无多少事是被人记住了的。

小河岸边的人家(8)
三春上,村里闹春荒时,槐树行子就是村民的救命所在了。槐树刚发芽时,可以吃它的嫩树叶。等到槐花开时,这里就是村民的食品乐园了。人们纷纷绑了镰刀、钩子,去勾槐花。生活条件稍好一点的,就拿槐花和面揉在一起,用油煎了吃。没有条件的,多是吃蒸菜,或者做槐花面窝窝。会过日子的,还会在槐花盛开期,多多地勾些槐花。然后用开水绰了,晾晒干后积草存粮,用以细水长流。

  平时,村子里有什么事也都在槐树行子里举行。

  这天的槐树行子,却成了成秀一家人最伤心的地方。成秀被村民围在中间,瓢书记对着大喇叭深恶痛批四类分子,然后高喊口号:坚决、彻底打倒陈成秀。

  夜已经很深了,陈成秀家里还没有一个人睡,梦周娘怀里抱着梦周在垂泪。本来是阖黑就睡的梦周,这天也睁大了双眼,全然没有一点睡意。母亲的泪水滴在梦周稚嫩的小脸上,他用急忙小手在娘的脸上抹拉,试图阻止母亲的哭泣。

  成秀讪讪地在旁边坐着,看到老婆孩子的可怜像。半天,他终于说话了。说:“梦周娘,别哭了。看咱孩子多懂事,知道疼你了,给你擦眼泪呢!以后,你就是为了咱梦周,啥样的灾、啥样的难也要扛住。”

  梦周娘说,人活百岁也是死,若不为了这孩子,她一天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因为梦周,她才有泪往肚里咽,忍辱偷生、不得不活下去,她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打小就没有娘。

  保成娘也没有睡觉,她放心不下成秀。吃过晚饭后,她哄睡了保成,怀里奶着保成的妹妹保妮,和老畦一起来看慰成秀。刚走到成秀家门外的时候,他们被两个人暗暗地喊住了。原来是瓢书记和瞎眼大爷的儿子小鸽,保成娘欲挣脱他们,低声斥责说:“你们拉我干啥?我和老畦都是根正苗红的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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