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仲芳对几位将军的冷落并不在意,他扫视了一圈,缓缓的摘下洁白如雪的手套,接过勤务兵恭恭敬敬递上的酒,呷了一小口,一皱眉,咽下肚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李川。
傅仲芳冷笑道:“李川师长,你抓紧时间多喝几杯,这机会恐怕不多了。”
王金焕撩起眼皮,阴森森的说道:“你什么意思?”
王耀武把酒杯轻轻一顿,说道:“仲芳老兄似乎话中有话啊!”
李岳说的话比王金焕还直白,比王耀武要生硬不少:“我现在没心情理你,马上给老子滚出去!”说着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枪。他不认得傅仲芳,本来以为来人是安慰或者看望李川的,待听到来人是傅仲芳,他打心里厌恶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又见他对李川气势汹汹,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其实说白了,整个九战区,能得到李岳好脸色的人又有几个?
傅仲芳素闻李岳蛮不讲理,没想到李岳是这般蛮不讲理,被他抢白一番,脸色一变,但想到眼下任务重要,李岳对自己的漫骂,可以以后慢慢找他算账,当下冷笑一声:“李军长有什么不满,可以找委座去申辩,我只管执行上头的命令。”
“命令?什么命令?仲芳老兄不是开玩笑吧?”王耀武打了个圆场。
“不!”傅仲芳冷冷的说道:“各位,我这次来,就是执行上头的命令,逮捕李师长,立即解往重庆,请诸位多多包涵。”
“何故?”王耀武脸色一变,李川可是他的得力干将。“难道就因为李师长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出城寻找援军?”
傅仲芳阴森森的哼的了一声:“王军长,那是你的说法,我这里还有另一个说法,李师长置上头死守常德的命令于不顾,临阵脱逃。”
王金焕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把手里的小半只鸡丢向傅仲芳,口中骂道“傅仲芳,我草你奶奶!老子们在战场上浴血拼杀,怎么他娘的到头来成罪人了?李川兄弟死后常德的时候,你***躲哪个旮旯去了?这会冒出来,装***什么大头蒜,识相的马上给老子滚!不然老人认识你傅仲芳,老子的子弹可不知道傅仲芳是个什么鸟货!”
李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握着枪的手被汗水浸的很是湿润。
傅仲芳的脸色依旧不阴不阳,似乎根本没把王金焕的破口大骂听在耳里,他阴阳怪气的说道:“王师长,你也不必动肝火,要不是远在重庆的薛长官抱病进谏委员长,给你和李军长求情,你们擅离驻地的罪责,上头也是要追究的。”
“是吗?”李岳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微笑着走到傅仲芳的面前,嘴里说道:“那可是要多谢委员长和老兄你网开一面咯。”言罢,已经来到傅仲芳面前。
傅仲芳见李岳朝自己走来,见他一脸笑容,没加提防,岂料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猛地顶在了他肥的流油的肚子上面。李岳笑道:“老兄,请坐,为了你对我和王大炮网开一面,我李岳敬你几杯。”
这一下变故大大出人意料,别说是傅仲芳这个草包,连久熟战阵的王耀武也没想到李岳会来一手笑里藏刀。这个李岳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傅仲芳和你李岳军阶相同,资历,人脉比你不知道厚实多少,你竟然敢在他头上动土。
傅仲芳尴尬的干笑了一声,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李岳看来果真名不虚传的蛮不讲理。说既然李军长瞧得起我,傅仲芳就陪李军长喝上几杯。
李岳端起酒杯,笑嘻嘻的对傅仲芳说,仲芳老兄啊,咱这是初次相见,你不知道我李岳这人,和你们不一样,我这个人啊,天生的不安分,天生就喜欢捅娄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不捅娄子怎么能升官发财呢!当年我把咱薛长官的电报撕个粉碎,抗命不行,结果仗打完,我从旅长就升到师长了,再往后,和英国人在棠吉大干了一场,这篓子照实说捅的不小吧,谁知道他娘的刚回国就当上军长了。哎,仲芳老兄,你说兄弟我这算不算邪气?他咋越惹祸官当的越大呢?可惜啊!咱这九战区就快没仗打了,没仗打了,我就得从别的地方找点事情,惹出点别人不敢惹的祸来,这才能升官不是?对吧,仲芳老兄?
李岳一边说,一边和傅仲芳扳脖子搂腰,显得近亲不已。傅仲芳心里却暗骂李岳是个臭无赖,他娘的你老兄长,老兄短的,那枪就没离开老子。他干笑几声,说李军长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岳嘿嘿一笑,说我不管他是塞翁也好,你仲芳老兄也好,我现在可是真闲的慌,俺这人习惯了在枪炮声里过日子,受不得清闲,这一闲下来啊,每天就和怀揣二十五个小耗子一样——百爪挠心。你说我是不是该找点事干啊!
“哥,你放了他!”李川突然开腔了。
李岳瞪了李川一眼,“我在这仲芳老兄喝酒唠嗑,说的正热乎呢,你小子他娘的插什么嘴!”
李川看了看李岳,王耀武,王金焕,这些对自己或赏识有加,或情同手足的人。自从傅仲芳进来,李川心里就一直在暗流涌动,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自己突围的时候就想到有今天了,现在又怕什么?又何必牵连这些与此并不相干的人?
李川说道:“诸位息怒,我李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随他去便是,只求军座日后重建虎贲,不要让虎贲的将士白白流血。”
说罢大踏步的离开,没有再向这些战友兄弟看上一眼,他怕再看,会忍不住落泪。李川走了,李岳扣住傅仲芳就没了什么价值,也就放开了他。傅仲芳随后也走了,屋子里只剩下王耀武、李岳几人面面相觑。
李川并没有死,在重庆的蒋介石接到了常德数万百姓联名给李川的求情信,最终,他释放了李川,为了平息众怒,以儆效尤,他没有让李川再去带兵,而是在重庆给了他一个闲职,比起当年枪毙廖龄奇,这已经是蒋介石格外的法外施仁了。
最让李川欣喜的,不是蒋介石没杀他,而是蒋介石答应他重建虎贲。
赋闲了几个月,某一天,李川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牵动他心弦的消息,日军围困衡阳,守卫衡阳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军正在与数倍于己的日军激战,死守衡阳。一瞬间,他的思绪从大后方的重庆,直接飞到了昔日里自己出生入死的湖湘大地,仿佛自己手下的虎贲将士的喊杀声犹在耳畔。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我本是卧龙岗一道家(上)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1…1…28 5:11:23 本章字数:3889
湖南衡阳,第十军军部。
常德一战之后,由于薛岳抱病向老头子求情,李岳才免遭处置,李岳自是对这位薛长官感恩戴德,飞扬跋扈的性子自也收敛了一些。其实他又哪里知道,那位老头子虽然对他擅离职守这件事大骂娘希匹,但是去没真心的想动他,若非如此,薛伯陵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他李岳的脑袋该搬家还是会搬家的。
第十军的军部里传出了一阵悲戚哀婉的二胡声,自是李岳的那位警卫员——二胡的杰作。常德会战之后,李岳把二胡要到了自己身边。
孙鸣玉听着这悲悲切切的二胡声,似乎这曲子中蕴含着无比的伤逝,就像是一位迟暮的风烛老人,对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诉说着生平不如意的往事。每一声琴弦的响声,都似乎扣动着这位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将军的心弦,更出人意料的是,这曲子竟当真有绕梁之能,听的孙鸣玉眼圈微微泛红。
“二胡,”孙鸣玉打断了二胡的雅兴,“这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个嘛……二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是从一个街头卖艺的老瞎子那学来的。孙鸣玉又问他这曲子的名字,二胡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甚至教他的那个老人也不知道。
孙鸣玉点点头,不再说话,感觉那曲子的余音还在自己耳畔徘徊。
“他娘的!”李岳的声音打断了孙鸣玉的沉思。“二胡,你***诚心不让老子睡觉是不?”
二胡一缩脖子,小声的说道:“军座,这可是参座的主意,是他要听的。”说着指了指孙鸣玉。
好小子,你跟我打太极。孙鸣玉心中暗骂二胡的狡诈。
李岳一脸不满的说道:“他娘的,大清早你就在这弄个破胡琴吱呀吱呀的,吵死人了。”
孙鸣玉笑道:“军座,这么好的曲子,不听听当真可惜了。”
李岳白了二胡一眼,说道:“什么好曲子,听起来和乌鸦叫一样!”
孙鸣玉笑着摇摇头,叹道:“欲把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啊!”
李岳觉得孙鸣玉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喜欢舞文弄墨,他对这些文人的东西很感厌烦,此刻听孙鸣玉这般感叹,也不愿意和他发脾气,摇摇头,转身走了。
“军座,门外有个老和尚要见你。”一个军部的警卫跑过来报告道。
老和尚?李岳停下脚步,看了看孙鸣玉,笑道:“是不是他娘的又找老子化缘的?”
孙鸣玉知道李岳只要一听到和尚二字,立刻就能联想到自己,谁叫自己当初假扮过和尚呢。
二胡问道:“军座,你说着平白无故的,咋就有个和尚跑咱们这来了呢?”
李岳和孙鸣玉对望一眼,彼此似乎都已经有数,二人均想试探一下这和尚的来历。
李岳对身边来报告的警卫说,请那和尚进来。旋即嘱咐二胡,这件事要他不要掺和。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声佛,走进第十军的军部。李岳端详着这个和尚,见他一袭灰色的僧衣,一部飘散的银髯加上一双慈和的眼睛,俨然便是一位得道高僧,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恬淡和谦冲。他注视着老和尚,竟然忘记了礼数。孙鸣玉哈哈一笑,赶紧过来打圆场,说大师请坐,敢问大师法号?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老衲法号弘光。
李岳这时似乎醒过神来,叫人献上茶来。弘光和尚品了几口茶,细细的端详着李岳,过了一会,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