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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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春成为往事-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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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兰此时已经完全顾及不到马汉祥。她抑制不住泪水,咧开嘴哭了。她哭着给儿子脱了衣服,用水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让他躺好。她始终没说话,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抽噎,眼泪扑簌扑簌落在绍平的身上。做完这一切,当她准备把被血污染红了的水泼到院子里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马汉祥仍旧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种悲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玉兰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掠了掠被汗水和泪水粘在脸上的头发,对农民协会主席马汉祥说:“我去看双柱。”
  她捧着一钵子鸡蛋,来到双柱家。
  马栓从窑里抢出来,把她拦挡在了门外:“甭进去!”
  “你这是咋?”马汉祥从后面赶来,生气地说。“人家是来看你家双柱的!”
  马栓并不理会农民协会主席马汉祥,“嘿嘿”一声冷笑,一板一眼地对玉兰说:“我不寻你家崽子就是好事……”
  他朝自家窑洞看了一眼。只有马汉祥看出来,在马栓的意象中,一定是出现了挂在窑壁上的那把大刀。马栓还想说几句更为恶毒的话来伤害玉兰,却一时找不着词儿,最后,只怒喝出两个字:“爬远!”
  “我绍平不懂事……”玉兰眼里又涌出了泪水。“你马栓叔就……就见谅些儿吧。”
  她把鸡蛋放在地上,捂住脸,跑出去了。马汉祥没有阻拦她。
  待玉兰的哭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之后,马汉祥严厉地瞪了马栓一眼,正色说道:“这事就到这搭,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你恨地主,恨欺压咱穷人的人,这我都知道。但是,但是你不该恨她,她也是苦出身,这话我早就说过……”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玉兰在马家崾岘人的心目中逐渐有了一个公正的位置——当然,这也与她平素的所作所为有关;对绍平,却仍然众说纷纭:“那人身上有井云飞的骨血,要不咋能把咱双柱打这么残火?”“小白脸子,难斗哩!”
  改变绍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听见妈妈在哭,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推了推妈妈,这时候他才发现妈妈是在做梦。玉兰长长地叹一口气,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绍平,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没,你哭了。你做梦。”
  “啊。”
  静。马家崾岘的夜晚总是那样寂静,静得能够听见人的心跳。月亮给窗户纸抹上了一层?##停娜盏姆珈卮捣髯旁鹤永镌媸鞯氖饕丁;坪拥奶紊路鹗忠T丁?/p》

10。恐惧与皈依(3)
“妈,”绍平声音清晰地说,“妈。”
  玉兰侧过头看着儿子,体贴地问他:“你怎么没睡着?你在想什么?”
  “妈,”绍平支起身子,看着妈妈的眼睛,“爸爸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兰警觉地问:“绍平,你听见妈妈说梦话了?”
  “没……我就是想问问。”绍平突然抽泣了起来,“妈,我想爸爸,妈……”
  玉兰惊慌地坐起来,但是她什么也不说,目光坚定地看着黑暗。她知道她无法回避这个重大的问题了。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无论对于她,对于绍平,还是对于那个死去的人,都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我想爸爸……”绍平不知羞耻哭着,并且像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想钻到妈妈怀里求得同情和安慰一样,不自觉地往妈妈身边靠了靠。
  玉兰把儿子的肩膀推离开一些,看着绍平的眼睛,语调清晰地说:“绍平,你不该这样。”
  绍平继续抽噎:“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爸爸……”
  母亲玉兰显得异常执拗,摇撼着绍平的肩膀,说:“绍平,自从离开天龙寨,我跟你说过很多,你也经见过很多。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能这样想啊,孩子,你更不能这样说,你绝对不能这样说!”
  “我不会跟旁人说的。”绍平停止了抽泣。很显然,他正在进入到某种思索之中。
  黄土高原的夜晚也是那样安谧,母子两个人说话都静悄悄的,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人。一阵风刮了过去,垴畔上的土落了下来,在窗户纸上留下细碎的响声。一只松鼠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切又都静谧了下来,就像这个世界形成之初那种样子。
  “你是大人了,”玉兰说,“我已经多少次跟你说过父亲的故事,”玉兰的思维在这里没有出现任何停顿,这是因为,她的那个不真实的故事,她答应丈夫的嘱托为儿子精心编织的故事,已经天衣无缝,以至于她自己都认为它是真的,在对于可怜的儿子的欺骗中,她没有任何负疚的感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你得恨他,不是装着恨他,是真的恨他,你要想,绍平,你要想你爸爸是一个跟陆子仪、李昌源没有任何区别的人,是土匪,是地主,是欺压人的人,红军镇压他是为老百姓除害哩!你如果能这样想,这样恨他,你就能好好活人……你要是不这样想,不这样恨他,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绍平,你已经是大人了,你听见和看见的都不少了,这用不着我说什么了。”
  “我知道,”绍平脸上已经没有泪水,玉兰成功地做到了不让绍平为那个死去的人流泪。“妈,我知道。”
  “绍平,”玉兰拉住儿子的手,“你能不能跟我起誓,以后不再说起他,你能不能起誓?”
  “我……能。”绍平又要抽泣。
  玉兰冲动地把儿子楼在怀里,什么都不说,并且不让儿子感觉她也流出了泪水。
  很长时间,母子俩谁都不说话,都在向对方掩饰悲戚,都在对自己说,以后绝对不会再触及这个话题。
  “孩子,”玉兰声音遥远地说,“你得让马家崾岘的人认为你是他们希望的那种人。你知道他们希望你是什么样的人。孩子,我们是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哪!”
  玉兰抽咽起来。
  “我知道,妈。”绍平为妈妈擦去泪水,“我知道。你不用操心,我知道该咋样做。”
  绍平彻底改变了。
  在这以前,母亲玉兰说的危险始终是一种观念上的危险,他没想到这种危险和恐惧近在咫尺。他必须调整自己,必须牢牢地记住恐惧,必须让自己能够躲避危险……在这种利己的思虑中,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仿佛背转过了他,无声地远去了。他曾经想看他的背影——毕竟,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但是理智阻止了他,他感觉他远离了他……现在,即使他遥望他的背影也已经看不到了。他的精神原野展现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还很陌生但是正在向自己走来的世界。这是他一生都将生活其中的世界。
  现在再来想和双柱打架的事情,他既感到后怕,又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
  在绍平的变化面前,马家崾岘的后生们也改变了对绍平的态度,再也没有发生公然的欺负和敌视行为,绍平和这个世界处在一种谨慎的平衡之中。
  日月如梭,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马家崾岘人终于接受了玉兰和绍平。人们知道玉兰在用她整个儿的心温柔地爱着马家崾岘的所有人和所有的一切。就连刁钻泼辣的桂芳也说 :“咱管她做过谁的小老婆咋?反正那人的心好的哩……”
  绍平仍沉默寡言,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可是,他也有了同伴,首先是喜子,其次是其他一些年龄相仿的后生。跟双柱也和解了,但两个人的心相隔得还是十分遥远,彼此间都在尽量回避着。绍平正在同马家崾岘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同脚下永远都在喧闹着的黄河建立起一种紧密的联结。绍平外表仍旧很腼腆,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温柔,但是他内心是冷漠的,这一点,外人无法知晓,只有玉兰知道。但是,在那个沉重的夜晚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儿子涉及那个话题,她决定什么都不说。孩子已经大了,他既然已经起誓,那么就相信他能够履行诺言,不管在他内心起着怎样的挣扎,他是能够履行那个至关重要的诺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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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恐惧与皈依(4)
她等待着他完成那个过程。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人们偶尔表现出一点对于绍平的不满,像防备外人一样防备他,她就会特别敏感,特别委屈,因为她知道那个正在长大成人的人比她更敏感,更委屈。但是,她坚定地沉默着,她知道他已经进入了过程之中,他终究会走出那个过程。
  石玉兰面对着整个马家崾岘村,面对着它的春景和秋景,面对着这里的人们,常常一个人陷入沉思。
  她默默地对整个儿马家崾岘的人说:等着看吧,我绍平不是外人,他也是咱马家崾岘的儿孙!
  ……
  五年过去了。
  她一直盼望有那么一个机会,让儿子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这一点。
  年初传来消息说,红军要东征打日本,要组织民工队随大军过黄河,她高兴极了,一心等待着机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红军打到山西去了,却没在张家河、马家崾岘一带组织民工……她常常倾听着黄河东岸激烈的枪炮之声,心情竟比年轻人还激动。要是绍平也在那里多好!红军在山西打了不少胜仗,不知为啥,听说很快要返回洛北来了,她很沮丧,以为没指望让儿子去建立功勋了。
  谁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传来消息 :要从马家崾岘抽出五个后生和其他五个村的另外七个后生,组织一支由十二个人组成的担架队,拉过黄河去,随军行动。
  西天的大火渐渐暗下来了,只是在遥远的天际还隐隐地亮着一条金线,马家崾岘上空飘逸着一层淡蓝色的炊烟。手脚勤快的婆姨们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烧饭了……黄河对岸的山峦变得模糊起来,和暗灰色的天际融合到了一起。几只明亮的星星,安宁地眨着眼睛,好像对大地发生了兴趣,正在为映入眼帘的奇妙景象窃窃私语。
  玉兰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用手搓搓脸颊,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仿佛经历了一场难以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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