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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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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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午这段时间,怪老头在那间摆着耀眼的宝物的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先把家具和画上的灰全都掸净,然后开始欣赏,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接着,他再下楼到他女儿房间去,陶醉在做父亲的幸福之中;最后,他出门到巴黎四处奔跑,观察拍卖的情况,参加各种展览等等。见到一件跟他的条件相符的宝物,他便会津神焕发,又有了事要策划,要动手,又有了马轮戈战役,可以一显身手了。他耍尽手腕,非要用便宜的价钱把新相中的贵妃弄到手不可。马古斯有一张欧洲地图,有宝物的地方,图上标得一清二楚。他委托各地的同伙为他刺探行情,当然也给一笔奖赏。不过,花了如此的心血,自有非凡的回报!……

    拉斐尔的两幅画不知下落,拉斐尔迷们坚持不懈地四处寻访,可它们就在马古斯手中,他手上还有那幅名叫《乔尔乔涅情人》的真迹,画家当年就是为这位女性而死的,眼下所谓的那些真迹不过是马古斯手中掌握的这幅名画的临本,据马古斯估计,此画价值五十万法郎。犹太人还藏有提香的名作《基督葬礼》,这是提香专为查理五世画的,大画家派人给天皇送画时还附了一封亲笔信,如今此信就贴在画的下角。马古斯还有提香的另一幅真迹,腓力二世的所有肖像都是依据此作画成的。犹太人收藏的另九十七幅画都具有同样的气派和声名。因此,马古斯嘲笑我们的美术馆,因为阳光从玻璃窗射进馆里,那玻璃的作用就像凹凸镜,把最美的作品都损坏了。画廊只能从顶上取光。马古斯每次总是亲自启闭收藏馆的护窗,对他的画,就像对他的另一个宝贝——女儿一样,简直无微不至。啊!老画迷深谙名画之道!在他看来,任何名作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生命,而且每天都有变化,它们的美取决于光线,是光线赋予它们不同的色彩;他谈起画来,就像从前荷兰人提起自己的郁金香;而且他总是在一定的时间,当天气晴朗,某幅名画光辉灿烂,色彩纷呈的时候,前来欣赏。

    这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上穿一件不值钱的大褂,内衬一件已经穿了十个年头的丝绸背心,下着一条脏乎乎的裤子,光秃秃的脑袋,深陷的面孔,微微抖动的胡子,标枪似的白须,咄咄逼人的尖下巴,牙齿一个不剩的瘪嘴巴,一双眼睛像狗眼一样发亮,两只手瘦骨嶙峋,没有一点肉,鼻子像座方尖碑,皮肤粗糙冰冷,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天才的奇妙创作,在这一幅幅静止不动的画当中,他简直就是一幅活图画!一个犹太人,置身于三百万的家财之中,这永远都是人类可以提供的最美妙的景观之一。我们的伟大演员罗伯尔…梅达尔,不管他具有多么卓越的演技,都无法达到这种诗情画意。世界上,这类心中有着某种信仰的怪物就巴黎这座城市最多。轮敦的怪物最终总会厌倦自己的癖好,就像他们厌倦自己的生活一样;而在巴黎,狂人们跟他们的癖好能心心相印,幸福相处。你可以常常碰到邦斯、埃里…马古斯之类的人物,身穿十分寒酸的衣服,那鼻子像法兰西学院的常任秘书一样,总是往两边翘!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没感觉的样子,既不注意女人,也不注意橱窗,仿佛漫无目的地走去,口袋里空空的,连脑子里也好像是空空的,见到这种人,你准会纳闷他们有可能属于巴黎哪个部落。噢,这些人可都是百万富翁,收藏家,地球上最狂爇的人,他们为弄到一只杯,一幅画,一件稀奇的东西,会不惜上轻罪法庭,弄个声败名裂,埃里…马古斯在德国就做过这等事情。

    这便是雷莫南克神秘地领茜博太太去求见的专家。每次在大街遇到埃里…马古斯,雷莫南克都要向他求教。犹太人也多次通过阿布朗戈借钱给这个老伙伴,因为他知道此人还是可靠的。米尼姆距离诺曼底街只有两步路,所以不到十分钟,两个想亮一手的同谋便到了。

    “您去见的是巴黎最富有的老古董商,最内行的专家……”雷莫南克说。

    茜博太太简直惊呆了,眼前的小老头穿着连茜博也不屑缝补的上装,正监视着他的那位古画修复师在底层冷嗖嗖的大厅里聚津会神地修补古画;当茜博太太遇到那两只像猫一样冰冷、狡猾的眼睛射来的目光时,她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

    “您有什么事,雷莫南克?”他问。

    “有一批画需要估价;巴黎只有您才能告诉我这样一个可怜的锅商那些画可以出什么价,我又不像您,没有成千上万的家财!”

    “画在哪儿呢?”埃里…马古斯问。

    “这位就是替那位先生住的房子看门的,还替那先生家里做杂务,我跟她都讲妥了……”

    “货主叫什么名字?”

    “邦斯先生。”茜博太太回答道。

    “我不认识他。”马古斯说道,一副坦率的样子,一边轻轻地踩了一下那位修补古画的画家的脚。

    画家莫莱知道邦斯收藏馆的价值,他猛地抬起脑袋。这种手段只能在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头上耍一耍。犹太人的那两只眼睛就像是称黄金的天平,一瞥便称出了女门房有多少份量。这两人肯定不知道邦斯老人和马古斯之间常在暗中较量。事实上,这两位冷酷的收藏家一直相互嫉妒。所以,犹太人方才是心中一亮,他从来也不敢希望有朝一日能踏进那个戒备如此森严的后宫。巴黎唯有邦斯收藏馆能与马古斯收藏馆抗衡。犹太人比邦斯晚了整整二十年才想到当收藏家;可因为他既是收藏家又是商人,邦斯的收藏馆对他是关闭的,对杜索姆拉尔,亦是如此。邦斯和马古斯两人心里都一样嫉妒。可那些拥有画廊的人们所追求的名声,他俩却都不喜欢。对埃里…马古斯来说,能够细细瞧一瞧老音乐家那些绝轮的藏品,实在太幸福了,无异于一个追逐女人的家伙,虽然朋友对他一再隐瞒,但他还是潜入了朋友那位漂亮的情妇房中。雷莫南克对这个怪人十分敬重,凡是真正的力量,哪怕是神秘的,也都具有诱惑性,这使得女门房变得伏伏贴贴,格外温顺。她失去了平日在门房里对待房客以及那两位先生的横蛮口气,接受了马古斯的条件,答应一定在当天把他领进邦斯的收藏馆。这等于将敌人引入阵地的心脏,在邦斯的心窝扎上一刀。十年来,邦斯从来不许茜博太太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家门,家里的钥匙都由他自己保管,由于她对古董的看法跟施穆克完全一致,所以也就答应了。事实上,善良的施穆克把邦斯的这些宝贝当作小玩艺儿,为邦斯的癖好感到遗憾,无形中影响了女门房,也瞧不起这些古董,从而保证了邦斯的收藏馆在很长时间内未受任何外人侵入。

    自从邦斯病倒在床上之后,施穆克接替了他在戏院和寄宿学校的位置。可怜的德国人忙得只能在早上和吃晚饭的时间见他朋友一面,尽自己的努力勉强把一切事情做好,保住他们俩原来的主顾;可他内心痛苦不已,加上这么多事,弄得他津疲力竭。寄宿学校的女学生和戏院的人从施穆克那儿了解到了邦斯得病的情况,见可怜人总是这么伤心,于是常常向他打听消息;钢琴家实在太悲痛了,连那些无动于衷的人也被打动,表示出同情的样子,那神态,就像巴黎人听到出现了最大的不幸。善良的德国人和邦斯一样,生命之源受到了打击。他既经受着自己的痛苦,同时也为朋友的病而悲痛。为此,每次授课时,他有一半时间都在讲邦斯;他经常傻呵呵地中途停止讲解,想起朋友的病来,连年轻的女学生也静静地听着他解释邦斯的病情。课间休息时,他往往怞空跑回诺曼底街,看看邦斯。半个月来,茜博太太尽可能地不断增加病费的开支,托管的钱用光了,她连连告急,钢琴教师惊恐不安,但他却出乎意外地感到自己竟有勇气强压住了内心的恐慌。他生平第一次想到要挣钱,而这只是为了家里不缺钱,当一位女学生真的为两位朋友的处境所感动,问施穆克怎么能忍心把邦斯一个人丢在家里时,他像个蒙在鼓里的老实人,带着纯洁的微笑回答道:

    “小姐,我们有茜博太太!那可是个宝贝!是颗珍珠!把邦斯侍候得像个王子!”

    可是,施穆克一出门,这家,这病人也就随茜博太太怎么摆布了。半个月来,邦斯没有吃什么东西,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茜博太太要铺床,只得扶着他起来,让他到安乐椅上去坐一坐。这样的身体,邦斯怎么可能监视住茜博太太这个所谓的天使呢?不用说,茜博太太是趁施穆克吃饭的时候去埃里…马古斯家的。

    茜博太太回来的时候,德国人正在跟他生病的朋友说再见。打从她知道邦斯可能有一笔财产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手下的这位单身汉,就像孵小鸡似的总守在他身边!她坐在床前的一张舒适的安乐椅上,用她这一类女人的拿手好戏,东家长西家短地不停地唠叨,替邦斯解闷。下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女人摇身一变,变得讨人喜欢,很温柔,心也细,总替人着想,以马基雅维里式的手腕,在老人邦斯的心中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第十五章 看门老太婆的闲聊与手腕
    茜博太太被封丹娜太太那一大卦的预言吓坏了,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来软的,用纯粹为道义性的卑鄙手段,最终达到目的,让先生的遗嘱列上自己的名字。十年里,她一直不知道邦斯收藏馆的价值,如今在她看来,这不是整整十个春秋的忠诚、老实和无私的表现吗,她只希望这笔雄厚的资本能得到兑现。打从那一天,雷莫南克一句金言,唤醒了这女人心中那条在躯壳中伏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毒蛇,激起了她发财的欲望之后,她便用潜藏在心底的所有邪念喂它,下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条蛇给她出的主意,她是如何付诸实施的。

    “唉,他喝点什么了吗,咱们那个小天使?他是不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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