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与爱情错身(5)
谁知唐卡没有笑,也没有责备我,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她轻握我的五指,你知道吗,我初三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学校的门,十六岁开始在酒吧驻唱,之后认识了一位调酒师,他比我大八岁,非常英俊,而且对我处处照顾。我迷恋他调酒时的动作与神态,每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可以把世界上许多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且总是能够让一切都变得充满了艺术气息……当我确信自己爱上了他并要向他告白的时候,他却先我之前告诉了我,他爱我。那时我简直高兴极了……为了这份感情,我倾其所有,甚至为他多次堕胎……然而两年半之后,我们还是分手了,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比我更合适他”的女孩。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谈过恋爱,不是因为没有优秀的男孩,而是因为我已经从心底对恋爱不由自主地抗拒……而且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对调酒师厌恶不已……
她的面色在叙述的时候变得更加苍白,多次咬住嘴唇才没有让眼泪落下。
我的内心腾起怜惜之情,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支配,我不顾伤口的疼痛,起身将唐卡揽在怀中,亲吻她的面颊。她突然紧紧地搂住我,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无比认真地说,徊年,我对爱情的信心终于被你唤醒了,你不能让我再次绝望。
唐卡,我会对你很好,相信我。
这算承诺吗?
嗯。我认真点点头。
在我住院的这段日子,唐卡向酒吧请了假。由于她的到来为酒吧增加了不少收益,而我又是FR 最好的调酒师,Jack 王爽快地答应了她,并在几天之后同他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一起出现在我的病房,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的手里。我本想回绝,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中有无限深意。
唐卡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我的身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初她也会从自己家中拿画报和杂志给我,然而其中充斥着的庸俗言情小说与桃色新闻却令我兴趣索然。时间久了,这些画报和杂志竟从我的病房中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Discman 与一大摞CD。我能感到唐卡的用心,也深知一个十六岁就开始闯荡社会的女孩势必不会有很高的素养,可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把她与浅泽相比,也不禁怀念起浅泽为我阅读的《圣经》中那些优美而富有哲理的段落,以及与浅泽共读叶芝诗歌的那些美好时光。
出院之后的第二天我就返回酒吧上班,而唐卡也在那天退掉了在外租的房子,搬到我家来住。
凌晨下班时我去更衣室帮她拿行李。在回家的路上,我低着头,看着被午夜憔悴灯光染成橘黄色的地面,以及在夜空下的道路两旁呈现出茸茸质感的新草,不知不觉中已与唐卡拉开了一段不长的距离。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委屈的抱怨,徊年,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回过头,唐卡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之中,灯光在她的身后逐渐滑落,看上去像是一场庞大而静默的舞台剧。我忽然心有不忍,冲她伸出手,来。她快步走来,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用下巴蹭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回到家,摸黑打开灯,我径直走进一间空房,把唐卡的行李放进去,又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唐卡说,这是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在对面。
唐卡点点头,指着另一个房间疑惑地问道,徊年,这个房间是谁的?
这是我母亲的房间。
她在家吗?我想见见她。唐卡的表情犹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不……她不在。我的声音很低沉。
唐卡依旧穷追不舍,她去哪儿了?
我不言,只是拉起唐卡的手,打开那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清扫的房间。皎洁的月光透过纱帘轻柔地洒进来,映着这一尘不染的房间。拿起摆在桌子上的一张母亲的照片,递到唐卡面前,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已经不在了……我的眼前又不禁出现了与母亲的遗体作别时的情形,虽然距今已有半年之久,可心中的凄然依旧不由自主地向上翻涌。于是停顿了片刻,我轻声道,我们出去吧,好吗?
月光勾勒出唐卡的侧面,她的神情充满了不安与内疚,徊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没有说话,把门轻轻关上,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徊年,你生气了吗?唐卡在我的身后问道。
第五章 与爱情错身(6)
没有。我缓缓地回过头,强迫自己冲唐卡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我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倒在床上,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仿佛重新置身于夏城——自己整个夏天都居住在那里的安静城市。每天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整理画具,与浅泽一同去圣保罗教堂后面的白桦林,他复习功课,我画画,如此度过一个个上午……那时的一切都简单得不容人多想。继而我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信件,她所希冀的,是我能够过上快乐安稳的生活,可如今我竟……房间寂静,我只感到心中压抑得难受,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起身走到废纸篓前,俯下身,把里面的纸团一张张地取出,展开,铺平。一副同样的面孔反反复复呈现在我眼前。我默默地数,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一共是二十八张人物速写,描摹的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然而,当我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一张张俊秀而熟悉的面庞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Lucifer死时的情形,身下的血迹像朝阳一般,在皑城冰冷而坚硬的水泥地上缓缓升起。
我的手掌突然重重地按向这些画,用力地攥,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突起。
然后展开。
我怀着混乱的心情赤脚走进唐卡已经熄灯的房间,如银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房间中充满了安宁,仿佛有琴师在月亮里乘凉,音符顺着指尖飞了。我站在门口凝视着月光中不施粉黛的唐卡,她白皙的肌肤犹如光洁的绸缎,令我的内心突然萌发了异样的冲动。于是我俯下身,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脖颈,在她的耳畔轻声唤她,唐卡,唐卡。
她睁开眼睛,吃惊而欣喜地用双臂环住我,像个小女孩一样委屈地抱怨,你刚才关门的时候声音太大,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怕。
我不语,只是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落下我深深的吻。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指上,令我的手指潮湿而温润。她的全身都在颤抖,胸口起伏犹如月光下的大海。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迅速起身,从她的房间中默默退出。
月色西沉。
5
回房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缥缈如梦的音乐不绝如缕地低低传入耳朵,我在昏暗而混浊的光线之中忍不住辨别,其中有鼓、风笛、竖琴、钢琴,荒芜寂静的风,山谷中鸟儿婉转啼叫,伴随着静静流淌的溪流,或许偶尔还有几片花瓣飘落在水面上。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尘不染的音乐令我的内心获得了安宁,那天我第一次在上午十点之前起床而不感到困倦。伴随着音乐趿着拖鞋走到客厅,身着睡衣的女孩唐卡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蜷缩在沙发中,素面朝天,头发高高地挽成一个髻,皮肤苍白如纸,头靠着沙发背,双目微闭,令我不禁想起昨夜在月光下轻柔的亲吻。她身旁的Discman 正开在外放状态,音乐潺潺而出。听到脚步声,她睁开双眼看着我,嘴角泛起浅淡的微笑,徊年,早上好。
我微一点头,早上好唐卡,音乐很好听。
我猜你或许会喜欢这类纯音乐,所以特地挑选这盘专辑放来听,没想到你真的喜欢。
Discman 旁边摆放着一个蓝色的CD 封套,光滑的木质CD 盒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余下的两盘专辑。我将之随手拿起,封面上是一片海天相接的天蓝色,旁边高耸的粉绿色山崖像两只正在对视的天鹅,远处飘浮的白色云朵也被染上了浅淡的蓝色,而被云朵围绕的林立雪山,仿佛正在讲述着一段段殊途同归的圣洁爱情。《BANDARI· 海市蜃楼》,于我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问我一个唱摇滚的人怎么喜欢这样的音乐?唐卡问。
这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我原来也和你一样,欣赏的音乐风格很多,好听是最重要的。我回答。
徊年……昨天晚上我很幸福,我期待着每天都能得到这样,抑或更多的幸福。女孩的话语显然带着很强的暗示,可我并未回应,只是说,倘若每天都能够在如此舒缓的音乐之中醒来,我会感到幸福。
唐卡伏在我的肩上,徊年,我愿意让你每天都感到幸福——你现在饿吗?
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于是她温柔地笑了笑,亲吻我的脸颊,那我先做家务,待会儿再给你做早餐。
唐卡先是将我所有该洗的衣服统统抱进卫生间,丢入盆中,坐在板凳上,背对着我,隐约能听见双手搓衣服时的细微声响。我靠着门,无声地注视着她,只觉得心中凄然,无限内疚。我本该像普通恋爱中的男孩那样,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倾其所有。而如今我却心怀一个巨大的秘密接受她全部的感情赠与,甚至连最初追求她的真实目的也不敢告之于人,对唐卡而言,这本不公平。
第五章 与爱情错身(7)
她很快洗完了衣服,哼着小曲将衣服一件件晾到户外。她的睫毛很长,深深地盖住眼睛,只在下眼睑处落下一小片浅灰色的影。阳光的碎片犹如一曲优美舒缓的旋律,而她的肌肤在这静默的旋律之中就像是透明的,头微微歪着,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亮晶晶的眼睛是纯色的,犹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满脸天真。她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擦拭得一尘不染,窗户、玻璃、门,还有陈列在黑暗角落中的瓶瓶罐罐……当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一个白色花瓶时,突然抬起头对我说,徊年,你看这个花瓶多漂亮,可惜颜色太素,如果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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