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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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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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香华、聂华苓又笑了一阵。柏杨抽烟,无可奈何陪着笑)
  问:(对张香华)你呢?你觉得呢?
  张香华:当然我喜欢他的杂文!无论是形式,是语言。写杂文,一定要对社会关怀,有使命感。这种形式,我觉得,可以说是他独创的体裁,而且他运用得真是——真是没话可讲,运用得那么样的熟练,那么样的挥洒自如……
  问:对,对,对!挥洒自如!
  张香华:就是要学他的嬉笑怒骂,也没人可以超过他。很多读者读了他的杂文,学他的口气来写。我一看呀,唉!没有一个学得像。只有一个女孩子学他学得像,就是梁上元。但是学得像,也不过是学得像而已。文学就是要创造嘛!他的性格,在写杂文的时候,形式和内容,是个很好的结合……
  问:对,对!你说得很对!
  张香华:(望着丈夫笑)有一天,他要是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出点什么花样的时候,他的理由并不是我的太太不了解我,而是我的太太太了解我了。
   。。

炉边漫谈(9)
(张香华、聂华苓又大笑。柏杨微笑抽烟)
  问:你承不承认呀?衣洞!承不承认?香华真是了解你!
  柏杨:她对小说的欣赏水准不够。
  (张香华、聂华苓笑得更厉害了。聂华苓笑出了眼泪。张香华笑得一头乌黑的头发甩来甩去。阳台上的风铃也“笑”起来了)
  问:(终于停住笑声)香华是诗人,感性很强的人,为什么对小说的欣赏水准不够?
  (柏杨不语,笑笑,抽烟)
  问:香华,你觉得他的小说是不是有点像欧·亨利的小说?情节重于人物的刻画……
  张香华:对,我认为这样……
  柏杨:我还重视亲情……
  张香华:他的感情之浓啊!譬如,他对孩子的心,在他作品里也有很大的分量。疼孩子的心,跟现实生活的困难结合在一起……
  问:只是疼孩子的心吗?是他对“人”的爱心……
  张香华:对,对。孩子也是他爱的对象。对社会来说,就变成控诉了。对贫穷人的爱,变成怜悯;对知识分子的爱,就变成一种无奈——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嘛!你除了坚守那些死的信仰,你对人、对己,都不能发挥出一点点光和热。结果,你自己整个萎缩,整个消灭。有什么意义呢?他就感觉痛惜,感觉到一种无奈。还有,他对爱情的观念,我觉得是蛮不健康的……
  问:怎么不健康?
  张香华:他的小说,常常是,因为贫穷,就把爱情破坏了——这也是他的一个很强烈的主题。因为贫穷、灾难,结果爱情就毁了。我觉得他有一种幻灭感,我自己倒是喜欢他写的一对夫妻,很穷,太太生孩子失血,丈夫到处借钱,怎么样也借不到,最后太太死了。丈夫正在路上,狂风暴雨,被雷打死了。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待父母回来。最后的结笔是:他们的灵魂,在闪电雷击的那一刻,会不会在天上相遇?我觉得这是他所有爱情幻灭小说里面,写爱情最悲惨,但也是正面肯定的。
  问:你觉得他幻灭吗?我觉得他幻灭不了的。
  张香华:在现实人生里不是;在小说里,他对爱情是幻灭的……
  问:那是因为他的小说是五十年代写的;那个时期他也许是对爱情幻灭的。我觉得他现在不是那种心情了。对不对?
  张香华:(偏着头沉吟)现在呀……
  问:我觉得他的爱心非常重。他吃过很多苦。这一点,他和安格尔有些像。安格尔小时候也吃过很多苦,他家里穷得不用上税。他所爱的人:妻子、女儿、孙子……他有各种不同的爱法,但是他对物质的反应特别快。譬如,你看见什么东西说好,他立刻反应:去买,去买!我买给你!
  张香华:非常像!非常像!
  问:刚才那条好看的披肩,你喜欢,他就说,你去买!毫不犹豫。这是他爱心的一种反应。
  张香华:对,对!那年我到欧洲旅行。他还不能出国,留在台湾。我在意大利好想他,打电话回家。你猜他第一句话说什么?
  (聂华苓摇头笑笑)
  张香华:“你要钱吗?”(半嗔半笑)气死我了!好像打电话给他,就是为了要钱!
   。。

炉边漫谈(10)
柏杨:我对她讲:不要舍不得钱,爱买什么,就买什么……
  张香华:(笑指丈夫)他没有其他的话,就是钱!我们在新加坡,有人问他:“婚姻最重要的先决条件是什么?”你猜他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钱”。我也是气昏了!
  柏杨:本来就是嘛!我没说错!贫贱夫妻百事哀。
  问:你还写不写小说?
  柏杨:没有时间写了。
  问:你的历史感、社会使命感都很强烈。你在牢里看了很多历史方面的书,也写了很多历史方面的书。你一向就有很重的历史感,是不是?
  柏杨:我想每个人都会有历史感。所谓历史,就是故事嘛!
  问:你还写杂文吗?去年还看到你的杂文。
  张香华:自从他译《资治通鉴》之后,就没时间写了。
  问:你怎么想到译《资治通鉴》的?
  柏杨:我坐牢的时候就想到的。坐牢时候看《资治通鉴》,看不懂,真是看不懂。出来之后,一直想译成现代语文,但是件很困难的事。谁肯拿一笔钱出来,给你五年来译《资治通鉴》?所以拖了好几年。
  问:你以前写杂文,经常需要和社会接触,挖掘问题,而且每天写。那种压力很大啊!
  柏杨:是呀!没有压力,没有刺激,你就没反应了。
  问:你是怎么找材料呢?
  柏杨:社会上各种现象,没有一件不是材料,每天一千字,其实,很简单。有时候,我女儿佳佳趴在我头上,骑在我脖子上,我仍然能一面写。马克·吐温说:“人除了在讲台上以外,任何时间都在用脑筋。”我是除了写杂文期间,随时都在用脑筋。
  问:每天都有材料可写吗?
  柏杨:有时候,一个问题,可以连续写,写一个月。有时需要资料,请记者去跑嘛。譬如,谈到节育的问题,他们主张要生孩子;我批评他们。正好一个记者跑回来说:“给你个好消息!”他说大同中学有个工人生了十几个孩子,送给人几个,孩子还是养不起,家里很穷困。我说,好,再去访问,把整个资料给我!你说反对节育!在这种情况下,生了十三个孩子,工人一个月多少钱?几个孩子卖掉了,几个孩子生病,女人得了肠病,住医院没钱!请问,在这种情况之下,生两个好,还是生十三个好?有人在报纸上骂我,说“跟‘###’隔海唱和”。其实,那时候,大陆还没有推行节育。他们说:我们###,需要人,你现在要节育,阻碍###大业!反对国策!
  问:简直就是超现实!
  (谈话在笑声中结束)
  写于1985年4月爱荷华
  

台湾海峡两岸的对话(1)
访问者聂华苓女士·整理者谭嘉先生
  文载1985年6月7日纽约《华侨日报》
  1984年11月,爱荷华电视台,跟两位中国作家做了一个访问,题目是:“台湾海峡两岸的对话”。这个访问以对话方式进行。由“国际写作计划”主持人聂华苓女士提问,来自台湾的作家柏杨先生以及来自大陆的作家谌容女士作答,访问用中文进行,节目做好后,加上英文配音,在美国播映。
  问:柏杨,我们在五十年代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刚开始写小说,我读了你那时候发表在《自由中国》上的小说,觉得你的小说是很有批判性的,写得非常好,也非常尖锐。可是你后来改写杂文了,你为什么不再写小说了呢?
  柏杨:小说形式,更需要布局、更需要情节,我觉得它比较迂回一点;而杂文本身像匕首,甚至像炸弹一样,它的效果是直接的,会对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有更大更快的帮助,所以我改写杂文。
  问:那你现在还写杂文吗?
  柏杨:已不写了。杂文主要谈的问题是社会问题,也可以说社会的病态,甚至是社会的阴暗面。我并不是因为坐牢而不写杂文,我出狱以后还写了五年之久的杂文。但是我逐渐发现中国的历史太久,文化绵延太久,一切的病态,一切的阴暗面,现代的人固然要负责,但要追溯它的根源,似乎应在文化上作更深入的检讨。所以我改研究历史,从历史中去探讨我们的根,哪些是优秀的,哪些不是优秀的。
  问:你到爱荷华来之前,看过谌容的小说没有?
  柏杨:非常抱歉,没有,而且也没听说过。不仅是谌容的,大陆上其他年轻作家的作品我都没看过,只有三十年代的作家,因为从小读他们的书,所以有很深刻的印象。我是到了美国,在旧金山朋友家才看到《人到中年》的录像带,一直到了爱荷华城以后,才看到《人到中年》这本书,非常抱歉,我知道的太少了。
  问:谌容《人到中年》在国内国外引起了很大的反应,而且拍成了电影。你能不能讲一讲《人到中年》写的是什么?
  问:如果讲故事就太长了,只能说这小说写的是中年知识分子,它的主人翁是一个中年女性眼科医生。我为什么要写中年知识分子?这是因为我们时代决定的。在粉碎“四人帮”,也就是中国“文革”以后,百废待举,都需要建设。在这时候,我认为知识分子是很重要的,而中年知识分子是骨干,我想在这本小说里,写出他们非常美好的心灵,他们愿意把他们的知识贡献给祖国;同时也写出他们现在实际的生活状况,工作条件,也就是不很令人愉快的状况,譬如工资比较低,住房比较挤,这样的一个现实,我想提起社会的注意,要关心这些知识分子。
  问:我觉得有一点很有意思,你们两位以前都不认识,到爱荷华城才见面,可以说你们是隔着台湾海峡写作的,但你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点:社会意识都非常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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