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匠,裁缝,士兵,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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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匠,裁缝,士兵,间谍-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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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卓越使儿子相形见拙。来自这样一个破碎家庭的罗比尔。自然而然地喜爱观察别人。他看见杰岷并未在学校大楼前停车,却直驶操场,便知道来人早已明了这里的地势。比尔后来想,他必定先来勘查过,再不就研究过地图。他到操场后也未停车,直驶上湿漉漉的草地,并以全速保持动力向前冲去,而后急急忙忙开过通向凹地的小土丘,消失在比尔的视线之外。比尔以为那辆跟在后面飞快追赶的拖车会卡在丘顶,然而它却高举起尾端,象只巨大的兔子跳进洞里一般消失不见。

  凹地是翟氏预校中故事最多的一区,位于果园、水果贮藏室及马场之间的一块荒地上。从外表上看来,不过是地面上一块低洼处,长满了青草,北边有些约莫一个男孩高的小土丘,每座丘顶长满簇簇灌木丛。这些土丘使凹地成为别具优点的游戏场所,并随着一代代学生的幻想,被冠以许多不同的名称。有一年的学生说这里是露天银矿的遗址,并为了寻宝在此热烈挖掘。又有一年它成为昔日罗马人占领英格兰时构筑的堡垒,因此学生们就在里头用棍子和泥巴打起仗来。还有一年,凹地又成为战时遗下的炮弹坑,而土丘则埋着被炸死的人。其实真相并没有这么复杂。六年前,翟校长的父亲和城堡旅馆的女侍猝然私奔前不久,曾想在此建座游泳池,所以要学生挖出一个一头深一头浅的大坑。然而他所筹募的钱却一直不够资助这个目标,因此这笔钱就用到其它的事项上了,例如给艺术班买架新的放映机,以及在学校地下室种磨菇的计划。缺德一点的人说,这里是那位校长在偕女友私奔她的祖国德国前为她构筑的香巢。

  杰岷并不知道这些相关事件。他之所以会选择比尔眼中这块富有神奇特性的角落,纯然只是运气而已。

  比尔在窗畔等着,却再也没看见什么了。艾维斯和拖车都已消失在土丘后,若非草地上留下潮湿的红色车胎痕,他或许会怀疑这整桩事都是他梦见的。然而车痕却是真实的,因此当休息时间终了的钟声响起时,他套上胶靴,蹒跚地冒雨爬上凹地旁的土丘。向下望去,便见杰岷穿着军用雨衣,戴了顶奇特的帽子——有象狩猎帽一般宽宽的帽檐,但却毛茸茸的,一边用时髦的海盗式鬈毛别了起来,雨水沿着这里象从水槽流出一样地流下。

  艾维斯停在马场上,比尔想不透杰岷是怎么把它开出凹地的;但是拖车却停在凹地较深的一端,车下是褪色的红砖铺成的硬地。杰岷坐在车阶上,正捧了个绿色塑料杯子喝酒,一边揉着好象曾碰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右肩。倾盆的雨水仍继续由他的帽檐流下。而后帽子被推向稍后方,比尔发现自己正望着一张红脸,由于帽檐的阴影及被雨水打湿的棕色胡子,使那张脸更形凶恶。脸部的其余部分交错着锯齿状的裂痕,深刻而且歪扭,比尔以其丰富的想象力,推定杰岷必定曾经在一处热带地区受尽饥饿,而后又被喂得饱饱的。他的左臂仍横过胸膛,右肩依然耸起,贴向颈子,然而他整个人却一动也不动,就象只僵在背景上的动物,象头雄鹿!比尔灵机一动地想着,象雄鹿那么高贵的动物。

  “你是什么人?”一个有军人口气的声音问道。

  “先生。我姓罗,是新转学来的学生。”

  那张砖红色的脸自帽檐下的阴影里打量着比尔好一阵子。然后,那些五官放松开来,露出一个野狼咧嘴般的笑容,使得比尔大感放心。他那只仍按在右肩上的左手再度揉搓,右手同时举起绿色塑料杯喝了一大口。

  “转学生,嗯?”杰岷朝着杯底重复了一句,依旧露齿而笑。“看来你运气不错。”

  杰岷站起身,佝偻的背对着比尔,开始详细查视拖车的四根脚柱。他的检查极为仔细,例如摇动车底的弹簧、捶打那外形奇异的拖车头,并且在各种不同的角度及地点放了许多砖块。春雨仍哗啦啦地落在每样东西上:他的雨衣,他的帽子,及拖车车顶。罗比尔注意到在杰岷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右肩不曾移动分毫,一直是高高耸起抵着颈子,象是雨衣下藏块石头一样。因此比尔猜想杰岷可能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驼子,而所有的驼子是否都象杰岷那样痛苦?而且他也注意到一个现象,这是可以记在心中的,就是驼背的人步子总是很大,这一定和平衡有关。

  “新来的,嗯?嘿!我可不是新生。”杰岷以比较友善的声调继续说,并拉了拉拖车的一根脚柱。“我是老生,和李伯(译注: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所着《李伯大梦》中的男主角。)一样老,甚至更老了。你有朋友吗?”

  “没有,先生。”比尔以学生回答“没有”的那种平板声调简短地说,他们通常将正确答复留给发问的人自己思索。然而杰岷却没有任何反应,使得比尔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亲切感和希望。

  “我有个名字叫比尔。”他说:“比尔是我的教名,但翟校长叫我维廉。”

  “好名字。”

  “是的。先生。”

  “我认识一大堆叫做比尔的人,都是好人。”

  这种谈话方式算是把他们自己都介绍了。杰岷没有叫比尔走开,所以比尔依旧站在土丘上,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眼镜往下望着。他敬畏地注意到那些砖块是从黄瓜架上偷来的。那里的砖块已经松脱了许多,杰岷一定又把它们弄得更松才搬动的。在比尔看来,一个刚抵翟氏预校的人,竟能如此沉着地为了个人的目的偷窃学校的建筑材料,实在了不起,而且杰岷还把消防栓的盖子扭开来取水,这更加了不起了。因为学校对这一具消防栓立有一条特殊的法规:谁去碰它,就要挨打。

  “嘿,比尔,你身上有没有弹珠?”

  “什么东西,先生?”比尔问道。茫然地拍着口袋。

  “弹珠呀,小朋友。圆圆的玻璃弹珠,小弹珠。难道你们这些孩子现在都不玩弹珠了吗?我以前上学时常玩的。”

  比尔没有弹珠,但是艾汉明有许多来自贝鲁特的弹珠。比尔费时五十秒钟跑回宿舍,用一大堆保证换来了一颗弹珠,又气喘吁吁地回到凹地。而后他犹豫着,因为在他心目中,凹地现在已经是杰岷的地盘,他若要下去,应该得到杰岷的许可,而杰岷已经进到拖车里,因此比尔等了一下子,才慎重地步下土丘,将弹珠由车门递进去。杰岷没有立刻看见他,他正喝着杯子里的酒,望着窗外昆土山头左右纷飞的乌云。比尔注意到,喝东西对杰岷来说是件相当艰苦的事,因为他站直身子便无法吞咽,只得将整个扭曲的躯体向后倾斜到某个角度才能完成。这时雨势再度增强了,象碎石一般哗啦啦打在拖车上。

  “老师?”比尔说着,但杰岷并没有动。

  “艾维斯车的毛病,就是没有他妈的弹簧,”杰岷终于开了口,但对象似乎是车窗,而不是他的访客。“每次你开车时,屁股就上下颠来颠去,真能把任何人都颠成残废。”他再度斜着身子喝酒。

  “是的。老师。”比尔对于杰岷竟假设他会开车而感到惊讶。

  杰岷已经摘下了帽子。他有一头浅茶色短发,有几绺集中在颈子一边的头发特别短,比尔因此猜想这头发一定是杰岷自己用那只好的手臂剪的,这使他看起来更不平衡。

  “我帮您拿了一颗弹珠来。”比尔说。

  “你真好,谢谢你,小朋友。”他接过弹珠,放在粗糙的手掌中慢慢滚动,比尔立刻就看出他对许多事都相当在行,是经常和工具及各种机件打交道的人。“不平衡,你看,比尔。”他说着,仍注视着那颗弹珠。“车身是歪的,跟我一样,你看!”而后他转身面对较大的那扇车窗,沿着窗底有一条铝制的沟,是用来接凝结的水。杰岷把弹珠放到铝沟中,看着它滚到地上。

  “歪的,”他重复道:“歪向后面。这可不行,对不对?嘿,小东西,你要到哪里去?”

  比尔弯身捡起弹珠,同时注意到这辆拖车并不象个家。它的主人可能是任何人,但是它相当干净,里头有一张床,一把厨房的椅子,一个船上用的炉子,一个瓦斯圆筒。连太太的照片也没有!只认识翟校长一个单身汉的比尔难免想到。他所看见的较具个性的物品只有挂在门上的一个背包,一些放在床边的针线用品,及用穿孔的饼干盒焊接在车顶的自制莲蓬头。桌上有一瓶透明的饮料,比尔猜想那不是杜松子酒就是伏特加酒,他周末到父亲的公寓度假时,看过他父亲喝这种饮料。

  “东西向还可以,南北向就歪掉了。”杰岷说着,又把弹珠放在另一个窗台上试验。“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比尔?”

  “我不知道,老师。”比尔木然地说。

  “你一定有拿手的一方面,每个人都有的。足球怎么样?你足球踢得好不好,比尔?”

  “不好,老师。”比尔说。

  “那么你是个书呆子罗?”杰岷心不在焉地问,哼着声在床上坐下,又喝了一大口酒。“可是你看起来不象个书呆子。”他有礼貌地加了句:“虽然你独来独往的。”

  “我也不知道。”比尔回着话,往开着的车门跨近半步。

  “那么你擅长什么?”他又喝了一口酒。“每个人一定都有擅长的事情,比尔。我最擅长打水漂。请你指教!”

  比尔觉得这可真是个不幸的问题,因为在他清醒时,这问题也时常盘据在他脑海中。事实上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对学业和游戏,都觉得很不在行,即使是学校生活的例行公事,如铺床、洗衣之类,似乎也做不好。他也不够虔诚,老翟氏夫人说他在教堂里把脸孔扭得太过分了。他常为这些缺点而责备自己,但是他更为了父母婚姻的破裂而怪自己,认为他应该事先预见而加以防止的。他甚而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桩婚姻破裂的直接原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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