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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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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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当时已由“明皇”转为“太上皇”)。这儿,“钗”是贵妃命中最要紧的标记,故薛姑娘取名曰“宝钗”,是微妙的关合。至于“钿合”,本是一种首饰,后世误解为“盒”,合与锁,本有“锁合”一义,则也十分显然。
  正因此故,让人想起重读陈、白的《传》、《歌》,便发现了不少新的妙谛奇思。试看:贵妃在道士眼中所见的衣饰,是“冠金莲,披紫绡,佩红玉,“凤”——这就太有趣了!紫绡、红玉都见于《石头记》的正文:红玉是小红的本名“林红玉”(相对于黛玉);紫绡则是讹误而“迷失”的另一丫环之名,也在怡红院。
  更令人遐思远想的是等到道士寻见了贵妃时,她已不再用“贵妃”原称,而变成了“玉妃”了!这个“玉”又复出现于此的涵义,绝不偶然,而雪芹对此实有联想,而且加以运用的痕迹可证。
  从文义而言,研究者早已指出:黛、湘好像是暗寓娥皇、女英,人所易知。未料宝钗竟也与“妃”暗有关联——可真是常人智力难测雪芹的高级灵慧匠意之心,玲珑四照,无所不通。
  由此诗可悟:太真(即杨贵妃)本以喻宝钗,而入于海棠诗时,此“太真”又以喻指湘云了——因为海棠乃是湘云的化身幻影,以“海棠”名社,即是此社所作之诗都同样咏赞湘云者也。“西子”本以喻黛玉,在此又以喻指湘云:这也就是湘云兼有钗、黛二人之美也。
  在写宝钗的琐细处总暗示着她与贵妃的关系里面必有文章。如今再看元妃归省时所点四出戏更有所悟:一、《一捧雪?豪宴》,脂批“伏贾家之败”。二、《长生殿?乞巧》,注“伏元妃之死”。三、《邯郸梦?仙缘》,注“伏甄玉送玉”。四、《牡丹亭?离魂》,注“伏黛玉之死”。然后又注明此乃全部书的四大关键。
  在此,须先悟知这四出戏是交互关联的,不是各自孤立。因而看出《一捧雪》的故事与元春之死是相牵涉的大事故。
  显然,在贾府来说,宫里有个“杨妃”,家里又出了一个“准杨妃”。此二妃,与贾家之败都紧紧贴连——这可即须尽先探究薛宝钗,除了名“钗”之外,为何又单单姓个“薛”字?原来,“薛”是“雪”之谐音取义,“好大雪”,“晶莹雪”等句,早已表明了。但问题仍然落在为何单谐音于“雪”?于是,很快领会了雪芹的笔法:在《一捧雪》这本戏文中,是“两雪”的悲剧情节,十分震动人心:一个是那纯白如雪的玉杯,一个是美貌无双的雪艳娘,人亦如雪。
  雪芹的文心,是一面将宝钗比作宫中的杨贵妃,事涉“双悬日月”的政争大事,一面又比作家里的雪艳娘。由此而演出了“家败人亡”、“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巨变。因此,宝钗不但“雪艳”,而又“冷香”之故,住“梨香”之院,然而她又“吟成蔻才犹艳”!在这儿特笔点出了这个“艳”。她有如莫家的雪艳娘。
  这当然须简介《一捧雪》的剧情,剧情可以佐助我们悟知这些“伏笔”的重要意义——明朝嘉靖年间,太仆寺卿名叫莫怀古者,家藏奇珍玉杯“一捧雪”,为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所羡,谋夺取之,以至抄莫之家,“害”莫之命。坏人汤勤,绰号“汤裱褙”从中作恶,谋夺莫之美妾雪艳娘。莫有义子名莫诚者,代主死,以救莫怀古于死。而雪艳娘亦于“洞房”之夜刺杀汤勤,然后自尽。
  这样,就发生了一个“探佚”的课题:荣府的“对头”向他们谋夺古玩珍宝,而又有坏人挑唆“王爷”向荣府索要美女。大约钗、黛等皆是都城闻名的闺秀,如南安太妃见了钗、黛、探、湘四女赞不绝口,即是“伏笔”。似乎宝钗初来即为“待选”,至此无计逃离,而袭人献策自愿乔装代钗去应付。这就是袭人后来含冤受诬,担了恶名,到“忠顺府”嫁了蒋玉菡(戏子,当时贱民最下层)的曲折情节的真缘由。
  书中冷子兴是“古董行”,贾雨村与之交好——二人于贾府之败,是主要启端乱事之祸首。第五十一回薛宝琴的《怀古诗》,咏“马嵬坡”一首云:“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温柔和顺”是对袭人的判词,是她代替“杨妃”到了“东洋”——“东洋”二字奇甚!这些线索,当有探佚专家留意。
  

宝钗“待选”
《红楼梦》于黛玉入府之后,紧接即写薛蟠送妹晋京,是为了“待选”。很奇怪,这一笔露了端倪,以后再无任何照应,那句话成了孤笔、虚笔,甚至有人说是“败笔”。
  薛蟠打死冯渊,不当一回事,竟自将命案“交给”家人,扬长而去——晋京去了。据书详叙:他之北赴京师,目的有二:一为送妹“待选”,二为店铺结算账目。后一条不必再表,单说“待选”一节,那文交代特别清楚详细——
  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郡主之入学陪侍,充当才人、赞善之职。
  宝钗乃重要女主角人物之一,晋京又是偌大名堂和职分,岂容随便下笔,下笔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在雪芹来说,断无此理。然则,这又当如何解释呢?
  当然,宝钗刚入都时,不到应选之年龄,可留为“空白”,但据拙考她初来年当十七岁,至元妃省亲,已然十八岁了。贾母给她“过第一个生辰”,是为已到“及之年”的确证(详见拙著《红楼梦新证?红楼纪历》)。既达此年,则待选的前文,就该提到话下了——可是总也未见任何解释。
  我觉得这内中定有事故,作者不言,留一“漏洞”以待读者识破,而读者至今终未留心措意,“放”过去了。我想这儿一个关键点是选嫔妃以外,还要选宫主(雪芹原笔。与“公主”不同)、郡主的侍女。郡主者,亲王、郡王的女儿是也,选上之后,不是入宫,而是进府当差服役。
  要注意书中的王府甚多,内中可就有特大“文章”了!
  

“史湘云”解
喜读《红楼》之人甚多,喜读而读不全懂的人更多,我自己就是这样,时以为“乐中有苦”。如今我拿雪芹给书中人物取名作一例,就是我总想做努力读懂的尝试。我以黛、钗、湘三位作“攻坚目标”,写了这三篇短文,次序也是按照她们在书中出场先后而执笔的,所以讲完黛、钗,方解湘云。
  “湘云”一名,在我的有限的知识圈内,最早看见唐诗名家张籍就用过“湘水湘云”字句,后来又于宋朝人史达祖的一首小令中遇到此二字,就已经是个真实的女流芳名了。词人访她不见,很想念她。再后来,我悟到“湘云”之名应与东坡居士之忠诚不渝的随侍者“朝云”有其文心史迹的微妙关联。这都与宋玉赋巫山神女“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是一脉薪传的中华文学传统接承而又运化的美妙手法。如不能知,那么读《红楼》还有多少意趣可言呢?
  当然我们今日要想把雪芹的文心匠意都解透了,实不可能,只成妄想。我所以说与朝云关联,也因为雪芹自己早已提名了——他借书中人讲论“正邪两赋”时所举女流,即是红拂、薛涛、崔莺、朝云,有迹可寻。但“朝”所以变为“湘”之根由,还不能忘掉《楚辞》的《九歌?湘君湘夫人》。谁能背得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萃兮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
  网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你看,这多么趣味盎然:一,湘云在全书时序上是“秋”的象征,她第一次出场已是秋季咏海棠了——春节归省,夏节“打醮”,全不与她“相干”,何等明白。所以,名句“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就是她的季节。二,“思公子兮未敢言”,正是宝、湘遭变,被迫分离的好注脚。“灵之来兮如云”,多么清楚,湘云的“云”,出处就在此处,可以无疑。
  至于湘云为什么姓“史”?一时尚难测度。我此刻只提三个线索,以供研讨:一、雪芹之意若曰,我写黛写钗,尚有艺术性的渲染、假借、增饰、点缀之笔;唯于湘云,则纯用“史”笔,不假虚词。二、“湘云”女流,见于词人史达祖词中,遂乘势借以为姓氏,亦“机上心来”也。三、李氏之祖李耳,为柱史,乃古史官,故以“史”代李(湘云之原型姓李)。孔子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史乃野,此谓文学素养气味与“史笔”一义——既以史实为据,又有文学的胜境——各居一面,非矛盾也。
  总之,只以“林”、“薛”之取姓,皆属于“荒唐言”之列,独湘云取姓则“真事隐去”之真事在,即“史”也——“一把辛酸泪”,在此不在彼。此方是全书用笔之大旨,最为紧要。
  又有一友解云:“史”者,北音谐“室”,室即宝玉室人之义,谓湘云方是宝玉的真正配偶夫人。“绛芸轩”者“红香室”也,又正是湘云之真居处也。
  当然,讲《湘夫人》篇,应与《湘君》合看,君与夫人的互念,是悲欢离合的情意申述,双方一致强调的是桂舟的航行,江波的安全,筑室于水中(“水困乎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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