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讶》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必惊讶-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只不过一眨眼,他又胖了起来,我知道他又要放屁,赶紧躲开。
  

卫老婆婆(2)
这村里的男人是比不过女人的。不仅是这村里,天下的男人都休想比过女人,男人是女人屙出来的,女人是男人的地,没有女人,男人就没有根。活着的女人中,我自个儿就不说了,只说朱氏,她不比贺久温年轻,更不比山坡年轻,可她平时都不用拐杖,只在担粪上山的时候,才临时拄一根青冈棒;她男人呢,只不过比她大半岁,不要说担粪,就是打空手,也是一步三咳,好像随时准备去阎王那里报到。五妹虽然早死了,可是山坡是系在她身上的,她一死,山坡的魂就丢了,尽管他肚里长牙熬了这么多年,可他的魂早随五妹去了,他只不过是行尸走肉。好在他知道五妹的尸骨葬在哪里,并且常常在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候到五妹坟前去抽烟,这让他能够把魂找回来一些,不然,他是熬不了这么长久的。他现在常闹腰疼,有时半夜三更喊爹叫娘,把狗也惹得狂吠不止,让一个村子不得安宁。都说是因为他摔过三次崖,伤了筋动了骨,到老年就发作了,我听着简直可笑!
  ——五天前,我从地坝坎上摔下去,足有三四尺高,骨头对石板,当时让我下身动不了,而且出了一身恶汗,我想站起来,可崴来崴去,就是抬不起屁股。成米从我院前路过,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摔得动不了,就说地坝咋这么凉呢,成米说如果他坐在地上也凉的,就走了。其实我真不想他走,真想求他把我拉起来。我一面撑,一面骂,骂自己,骂成米,骂天,骂地,还是不管用。几袋烟工夫,我的劲使完了,以为就要这么过去了,就开始骂时间。我败在时间的手下,不能不骂它。不久小夭背着一大花篮猪草到了我院门前,她说卫老婆婆你咋坐在地上?我只好说,晓得他妈的,从来没在地坝坎上踩虚脚,这回踩虚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小夭惊惊诧诧地叫起来:“天呢,这哪要得!”把花篮一垮,就过来拉我。把我拉起来,可是我站不稳,她只好又把我放回地上,汗水巴沙地跑去叫春。春来了,摇了摇头,又赶去请几个人把我抬到了床上。这之后,他们走到屋外,我听到他们在说:这么大年纪的人摔了,是不可能好的,即使不出大事,也别想再站起来了。春说:“我看她不行了,好在棺材是现成的,强生,麻烦你跑一趟,去街上帮我买五十圆鞭炮,一百札火纸。”
  我恨不得爬起来甩他几个耳光!
  可是我爬不起来。
  他还在安排,他说:“金狗,你舅舅他们那一拨响器没散伙吧?”金狗说没散伙,前几天他们还去牛背梁送了死人的。春说好,时辰到了,你就帮我去把他们请来。他又说,可惜五丈不在村里,要说支客司当得好,望古楼就数五丈,不过可以把他请回来。阴阳先生只有请社火村的必四了,必四手艺没学到家,可有啥法子呢,他师傅死了,这一带只有他会做阴阳了。
  我听到强生说:“春叔,五十圆鞭炮够么?”春说够了,人死了就那么回事。强生说,两架山上,大家都看着望古楼的这个老人呢,都说卫老婆婆要是过去了,鞭炮怕要把两架山炸平,我们也能住在平坝上了。春没做声。另一个人说,这话对呀,两面山上,谁有你们家风光,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当局长,一个当处长,处长的女儿又当演员,我们都等着你造些声势,让望古楼风光一回呢。这个人的声音沙沙的,我没听出是谁,要是听出来了,我要咒他十八代祖宗,他早就在等着我死了,等我死了好让望古楼风光一回,这个杂种!强生又接腔:“不过也没关系,你的儿子们回来,肯定要用车拉鞭炮的。”春说哪里呢,现在天气大,放几天就不行了,我不打算通知他们;即使他们回来了,城里人也不信那一套。城里死了人,是不许放鞭炮的。
  你听听,这个混账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春又安排了几句,人就散了,春也不进来看我,把我的房门一锁,就离开了。
  他一点也不悲伤。我曾听他对人说过,人活的年纪太大了,死后就不会给后人留下悲伤。他到底是比不上他爸疼我的。他根本就没想到请驼背光三来给我看一下,这个混账东西!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卫老婆婆(3)
我孤孤单单,摸着棺材,心想,未必我就输给了你?可是我除了屁股不能动,啥都是好的,我不会服那口气。我依然要看着漆了几寸厚的棺材烂掉!
  上天有眼,强生把鞭炮背回来的时候,我就拄着拐杖站起来了!他看到我一个人站在院坝里,爬坡上坎没流下来的汗水,这时候刷的一声泼了下来。他是被吓的。他看到了神!他把背篼一撂,就去通知春。春气吼八吼地跑过来,盯了我老半天,才叫一声:“妈……”我对着他笑,笑得他矮了半截子。
  这些无用的男人,我不过遇到一点小灾,就以为我要死了,可见他们不仅身体比不过女人,心性也比不过女人。
  山坡半夜三更叫,不是摔岩造成的,是因为他比不过女人。
  更不要说跟我比!
  现在我的屁股一点也没事了,如果我愿意扔掉拐杖,扔掉就是了。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闷。那一点儿小灾见证了人心,我无法不闷。再说,天空怎么一直这么蓝着呢,我怎么没有闻到谷香呢。这恐惧真的不是一个好年岁……村里的人也走了,走了那么多……
  

成谷(1)
下雨吧,天老爷下雨吧。
  已经七十天没下雨了。
  大秋说,天老爷忘记下雨,全是广汉惹的祸。广汉去了阴间,趁阎王打瞌睡的时候,偷偷跑到天上,约天老爷打牌去了。天老爷也跟广汉学坏,变成一个赌棍了。
  大秋爱说笑,他的暴牙齿生就是为说笑话长的。我却笑不起来。天干第一个月,山上的水库除了灌田,还有一些节余,我就把水引到鱼塘里。第二个月,不仅没水灌田,喝的水也没有了,人畜喝水是去大河沟挑,后来大河沟的水变成了眼泪,就只好下清溪河去背了。
  用屎素口袋背水,你见过吗?可望古楼的人就这么干,老君山顶上的人也这么干,两千多米高的山哪,背一袋水回去,汗水也能把口袋装满。听说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太婆,口袋里装了二十斤水,一下一上走了一天多的功夫才到家,刚把花篮放下,口袋就从花篮沿口上栽倒,当即破裂,水流了一地;土是泡土,水一隐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圈湿印子。老太婆身子往下一扑,就去舔那湿印子,舔了一阵,她站起来,一头撞在八仙桌上,撞死了。
  我的鱼塘遭了殃。当时跟大秋签合同的时候,我以为赚定了,哪知几年过去,本赔了不少,钱却没见到一个。缺水是天老爷的错,大秋没错,再缺一万天的水,我也没脸去毁了合同。
  幸亏有小夭,她一天下河几十趟,除了背水浇田,供爸和我们的生活,还要养鱼。那些可怜的家伙,少水的时候,黑黝黝的挤住一堆,转身也困难。我以为它们会渴死的,成米说鱼其实不是人想象的那么娇气,鱼们最具有牺牲精神,成米说有个成语叫相濡以沫,说的是水干之后,鱼们会吐出口水,互相喂养。成米并不嘲笑牺牲精神,可他极端反对自我牺牲。
  话虽如此,“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这是我们小时候就唱过的歌呀。如果没有小夭,它们早就死了。
  已经七十多天了,干得太久了,再这么干下去,小夭也支撑不住,这些天,她明显瘦了,也像老了许多,头上竟生出了好些白发。
  天老爷下雨吧,我求你了……
  朱氏说,天老爷不下雨,是想惩罚望古楼的人;她说望古楼一定有人犯了天条。依我看,除了她犯天条,别的人都没犯天条。有人向我说,苗青那次往鱼塘里下毒,是受了她的指使。这事儿我没法找苗青对证,对了证也没用处,但我相信这是真的。朱氏内心里大概还是知道自己的罪过,那天不少人看见她在自家院门前焚香,烧纸,磕头,问她干啥,她说求雨。她说如果全村人都像她那样虔诚,舍得花钱买些纸来烧,买些香来点,天老爷就不会惩罚望古楼了。
  一派胡言。这次天旱,遍及了整个县,说不定面积更大。
  下雨了?……我的额头上突然浸了一下,浸到心里去了。天也变了。一刻钟前还是好生生的天,像被搅烂了的泥塘。看来真是下雨了。看啦,这个被蚂蚁修起来的城堡,不是被砸了一个窝儿了吗!沙沙,沙沙沙,雨声起了,“下雨啰——”我大叫一声。
  四面山上的人都在大叫:“下雨啰——下雨啰——”
  我听见有人在哭,扯天扯地地哭。原本空无一人的山坡,这时候到处都是人。他们出来是看庄稼的,看那些渴得昏迷过去的庄稼怎样吸收雨水,怎样从雨水中清醒过来。
  我飞奔下去。我要去堰塘边看鱼。一里路程,好像吞泡口水就到了。
  塘里起了数不清的麻点,鱼们穿来绕去,相互报告着下雨的好消息。小夭也来了。她显然刚从河里背水回来,身上冒着烟。“下雨了,小夭下雨了!”小夭说我知道,我不是来看鱼吗。她激动得话也说不周全。刚跑到我身边,我就一把抱住了她。小夭以前不准我在人前这么做,可这时候她一点也没推却,两只手臂还紧紧地扣住了我的腰。我的亲人啦,到底下雨了!……苗青从堰塘边过,脸色也不像以前那样阴沉,好像还在朝我们笑。
  

成谷(2)
下一场雨,让望古楼的人都懂得生活在一起是缘分。
  多好的雨呀!
  雨越下越大。鱼塘里已看不出麻点,只有荡起的水波。下吧,下一场透雨,虽然这时候下雨对稻谷起不了多大作用,甚至还会使坏,可土地就跟人的身体一样,是离不得水的,总不能因为坏了稻谷干浆,土地就不要雨水了。回吧小夭,这雨是下真了。天都黑了,不过才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