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下去,到最后一定都会饿死的,我要去学好本事,等你长到十六岁,我就会回来接你。”
因为他的承诺,他终于答应回家。
那个孩子把他送到家门之外,就停下了脚步。那时候正是天色将明的时分,那个孩子藏身在石狮子背后看着他,他一步一踌躇,强忍着不去回头。
29…心意
傅棠彦醒来,一摸身边空空如也。
他猛然地在床上坐起来,立即又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可笑,这里是寻芳园,连暮云临时的居住之所,他还能到得了哪里去?穿衣下床,他拉开门,一眼就看到静坐在台阶上单薄的身影。
连暮云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他沉溺在往事的回忆之中,直到被人从背后抱着,熟悉温暖的怀抱,带着让他安心的气息。
“怎么坐在这里吹风,不冷吗?”
连暮云这才发现自己在外面已经坐了这么久,身子早就凉了,被傅棠彦大力地拥抱着,暖意全身游走。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个英俊深情的男人,傅棠彦俯下头一边亲吻他一边问:“在想什么呢?一个人伤心。”
“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傅棠彦自嘲,“你一直对我不理不睬,若不是我缠你,你现在也不会看我半眼——”
他想到那个小院,想到那株老桂树,想到他们之间分开又重遇的十年,一时间不胜唏嘘。
人的一生,还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蹉跎?
“你一直记着我说过的话——”连暮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傅棠彦重复的是当日吵翻时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误,可见是真的被伤了心。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怀里的人真的跟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他不记得他有过这样低头的时候。傅棠彦摇头,“你明知道不管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是不怪你的。”
连暮云执意地看着他,“你还会不会不留一句话就离开?”
傅棠彦看着他的眼睛,还是摇头,“不会。”
“说过的话算数?”
“当然。”
连暮云靠着他,喃喃地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他说过等我满了十六岁就会来接我,但他食言了。”
傅棠彦心里一惊,连暮云十六岁生日那夜跟他在一起,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他忘情地亲吻渴求已久的身体,激动得无法自持,那时候连暮云的眼神空洞地一直注视着帐顶。连韬刚下葬不久,他原本就没有了娘亲,现在连父亲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亲人,就是不太亲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知道他在流泪,以为他的伤心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另一个人。
他全身绷紧,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
假若有一天那个人回来,怀里的人是不是就会跟随他离开?一直以来深深的恐惧全部都涌上了心头,他的眼眶都红了。
“云——”
连暮云迎视着那双伤痛的眼睛,轻轻摇头,“他不会再回来的了。”
傅棠彦的心仍然没有办法安定下来,连暮云的话太突然,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为什么总要在他满心欢喜的时候,这个人要给他当头一棒喝?实在是太残忍,也太无情。耳畔传来一声叹息,温软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连暮云主动地吻他,化解掉他内心的不安。
“我也不会走的。”
傅棠彦置疑地看着他,从他清澈的眸光中看到自己的失神。满腔的伤痛突然涌进一丝丝的喜悦,渐渐地整颗心都被这种幸福包围。他眼里闪动着泪意大笑起来,捧着连暮云的脸,狂乱地把热吻印在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上。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连暮云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了多久,想了些什么,但他能够打开心扉,这使他高兴若狂。
只要一激动起来,这个人就会不知节制。连暮云任由他缠吻,释然地微笑,有些东西是真的放下了。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相互依靠。晨光渐渐透亮,傅棠彦忽然叹了口气,然后连暮云听到他哀怨的声音响起,“我要回去了,今早要跟随我爹上朝,只怕他此刻已经坐在中堂等着我回去训斥。”
不舍地放开怀里的人,傅棠彦站了起来,“我晚上再来看你。”
“你别一天到晚往我这跑,我还要读书的。”
只要他来了,他就什么书都别想看,最后一定会被他拐到床上去,昨晚到现在他的腰还是又酸又麻。连暮云用手支撑着想从台阶上站起来,但坐得太久腿都麻了,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傅棠彦弯下腰抱他进屋,“今天不要再看书了,昨晚我几乎都没怎么让你睡,我走了之后你好好补一觉。”
“住-嘴-!”这个人的脸皮,真是铜墙铁壁,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连暮云气得脸都绿了。
傅棠彦越发笑到得意忘形,“来的时候路过采香坊,我给你带喜欢吃的糕点,记得等我。”
他这样一说,连暮云对他是有气都撒不出来了。
傅棠彦回到家中,天色还很早,他从后门闪身进去,横地里有人一腿扫过来,凌厉生风毫不容情,正是他娘亲引以为骄傲的绝技“裙里腿。”
他身手敏捷地避开。
“好小子,功夫进步了。”
傅夫人的第二腿又扫了过来,傅棠彦与她对打了几招,往旁边跳开说:“那有做娘的,大清早就用‘裙里腿’招呼儿子的。”
“你出征三年,刚回来的第一天就夜不归宿,我已经很客气的了,你爹还锅黑着脸在前厅等你呢!”
傅夫人站直了身子,一脸不悦。
傅棠彦讪讪地一笑,“你们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还不是被你昨晚在宴会上与齐欢动手气的,你爹一整夜翻来覆去没睡好。”傅夫人瞟他一眼,“老实交待,昨晚干什么去了?”
傅棠彦当然不会乖乖说出来,“上青楼饮花酒去了。”
“连你娘也骗!上青楼身上怎会没有半点脂粉味?”傅夫人拿凌厉的眼风剜他两眼,“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看着办,别把你爹气得旧伤复发。”
“知道了。”
傅棠彦头都痛起来,虽然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但要与连暮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如何说服父亲傅铁风还真是个难题。
30…秋夜
连文玉踏进寻芳园的时候,连暮云正在窗下读书。
早上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冷风,头脑有点昏昏沉沉的,但傅棠彦走后,他还是把书本搬了出来。距离秋试只剩下不到半个月,这个机会他不容有失。他不像傅棠彦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摆脱掉身世的阴影,独立、堂正地生活下去。
看到兄长进门,他不是不惊讶的。
并非一母所生,再加上他在外六年,兄弟两个一向不亲近。他借读书之名提出搬到别宅,连文玉也没有挽留。
“书读得怎样了?”
“还好。”连暮云让九淼上茶,等着兄长开口。
“你的记性好,多用心一点,会考上的。”连文玉把随身带来的纸卷交给他,“这是我应考那年誉抄下来的答卷,你看看或许会有帮助。”
父亲连韬是翰林学士,连文玉在父荫之下十八岁就出仕,多年来人生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已经升任侍郎。而他正好相反,从幼年开始,兄长拥有的,他从来都不会有。连暮云接过他递过来的考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昨日跟棠彦是不是见过面了?”
何止见过,昨夜他们还同睡一张床,今早在庭阶前互诉心意。连暮云有点明白兄长此行,并不光是来送考卷。昨日他与傅棠彦在城门口同骑一马出城,是众目所见,他做好准备听兄长训斥,但连文玉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连暮云似乎听到他怅然的一声叹息,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们是一父所生的兄弟,但竟然也落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你多用功一点,大哥先回去了。”
连文玉走后,连暮云心情变幻不定地看了手中的考卷好几遍,然后叫过九淼说:“把它烧了。”
九淼应声往外走去,又被他叫了回来。
“算了,你帮我把它收到柜子里放好吧。”
傅棠彦当夜去找连暮云的时候,他还埋首在书堆中。
灯影摇曳,俊秀的侧影投在墙上,认真而专注,傅棠彦抱着手靠在窗外看着他,怎么都觉得看不够。书房之外遍植翠竹,风过疏竹,沙沙作响,静夜里蟋蟀的鸣叫在耳边不住地回荡。
此情此景,连傅棠彦这样的血性男儿,也不由得萌生出缱绻的心绪。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同为男子又如何?世人的鄙视又如何?只要以后的年月,都与他在一起就什么都足够了。
连暮云有所察觉地抬起头,他笑着翻过窗户跃进了屋里,结果迎来带着薄怒的一声斥骂:“下次记得门在那边,今早九淼跟我说,窗台下的海棠花被踩坏了不少,想来全是你所为。”
“下次我身手敏捷点。”自幼跟随父亲在关外长大,傅棠彦的性格不拘礼节,被连暮云骂了还心情愉悦地把采香坊的点心拿出来,摊了摊手说:“去得太晚,桂花糕已经没有了,你将就一下。”
连暮云用功了大半晚也饿了,坐下来开始吃起来。
傅棠彦拿起他的书来看,上面不少地方都用蝇头小字作了批注,可见连暮云非常刻苦。
“以后不要读书读这么晚了,我看着心痛。”
连暮云瞪他一眼,“秋试马上要到了,你少来胡搞蛮缠我。”
傅棠彦扔下书本挨身过去,“不考秋试有什么打紧,我养你,今早上朝皇上给的奖赏,我把采香坊买下来送给你都可以。”
连暮云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个人气死,几乎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你当我是什么?你傅少将军的男宠?”
“只要你愿意,我这世,下世,下下世都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