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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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长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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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素日对着岳父岳母素来孝顺,看见余夫人,更是恭敬地叫了声:“妈妈。”赵则昀在人前从来很讲究风度的,挨着短栏杆走,让余夫人走中间,鼻子一直向前,却不曾回头,仅仅闻着一阵衣香袭人而已。余太太见着观澜一直不冷不淡的态度,怕气氛太僵,倒是亲热地拉着赵则昀嘘寒问暖。

  余椿年嘴里含着烟斗,镜片中的精光一闪,心中已七分了悟这小两口子准是闹了别扭,而夫人从中撮合。他无声笑笑,吵架也是调剂生活的一种情趣。两口子如果连架都吵不起来,那才是悲哀。但这种事情只要两个人暗自较劲就可以了,各中滋味儿由着他们自个儿去品尝。旁人若是插上一脚,反倒会失了情趣。

  余椿年心里正暗自琢磨着,观澜却清清亮亮喊了一声“爸爸”。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地看着她。观澜落后他几步,不急不缓紧跟了上去。

  余夫人虽然和赵则昀走在前面,一直同他寒暄着,但她一直留心听着后面的动静。刚听见观澜叫了声“爸爸”,又听她说:“后院里那株秋海棠像似生了虫子,枯萎了。上面只结了花苞,却未开花。爸爸闲暇的时候去瞧瞧,可不能让它枯死,不然我两年的心血也都白费了。”

  余夫人正听得一头雾水,还没缓过劲,又听余椿年简洁明快地答了一声“好”。这“好”字声调不高,拖曳得极长,听在耳里像是重重一叹。余夫人满腹狐疑,却也搞不清这爷俩儿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她瞥了一眼赵则昀,只见他面色平静,从容自在的样子,便稍稍安了下心。

  余椿年夫妇一路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们上车方才进去。余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忍不住问:“什么海棠花?我怎么听得怪怪的。”

  余椿年望着院子里几棵冷杉出了一会儿神,那浓浓的绿荫,覆住了栏杆,枝影婆娑纹丝不动,芭蕉荫下,几只锦雀,唧唧咋咋扑腾个不停。他终于将烟斗从嘴上拿下,“夫人,强扭的瓜不会甜。”

  观澜对赵则昀这种纨绔子弟,本就觉得心灰意懒,又不太爱搭理。两人更是十天半月也见不着面,就连吵架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像这样的冷战。司机一心一意的开着车,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根本就不敢往后瞥一下。观澜看了一会车船外的风景,就闭目眼神。两人谁也不先开口,赵则昀掐灭了手中的雪茄,不耐地敲了敲椅背,“停车!”

  低下的侍从早已小跑了过来,领头的是赵则昀身边最得用的一个高副官,亲自替他开了车门,满脸堆笑:“四少有何吩咐?”

  赵则昀表情不耐,“把你那辆车开过来。”

  高副官怔了怔,拿眼瞄了一眼观澜,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是。”

  赵则昀坐上车就扬长而去,连半句交待也没有。观澜也不闻不问,丝毫不介意。他太擅长在人前逢场作戏,做足表面功夫。好在观澜也非常知趣,除了在旁人面前陪他默契演着戏,平日也不干涉他的去处,两人才算是相安度日。

  一路上还算是顺利,车子驶了一会儿就进了镂花铁门。沿着幽深弧形车道缓缓驶进去,两边丛木灌林,又以千百竿翠竹掩映,别墅前建有一个圆形的大理石喷泉池子,花园里种着苍松翠柏,林木掩映浓翠如盖,更衬出钧深宏美。车道一直驶到尽头,最后停在了雨廊之下。

  早有好几个听差迎出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四少奶奶”,便去后头车上拿行李。李妈扶着观澜下了车。令她意外的是,苏修平带着早早站在门外迎接她。李妈心细,料想着两人素来亲热,必是有许多的话要说。便领着秋生、云珠等一干众人先进去了。

  观澜心内感动:“大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修平眼里带笑,“我刚昨儿回来的。”

  观澜弯下身抱起孩子,“早早,你有想四婶麽?”

  早早长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竟端着人瞧,“想!”

  观澜微微一笑:“恩,那亲亲四婶!”

  早早搂着她的脖子,白净甜美的小脸儿凑过来,对着观澜的脸颊亲亲啄了一下。观澜赞扬道:“真乖,四婶回头拿蛋糕给早早吃!”

  “早早不能吃,妈咪会生气。早早吃果子冻就好。”早早嘟着嘴,奶声奶气说道。

  观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嫂你听听,你这女儿可是越发有出息了,这说辞还一套一套的!”

  苏修平在一旁看着她们笑,眉目清秀,婉约动人。整个人幽闲贞静,宛若一枝雨后荷塘里盛开的莲。 

  她是大哥赵则晖的遗孀。当年他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时,她几乎是痛不欲生极度欲寻死殉情,当大夫冷静地告知她已怀孕两月有余时,她不哭不闹整个人静默了许多,只是每天味同嚼蜡般吞咽着食物。为了这个遗腹子,她狠着心肠逼着自己活下去。

  早早是个早产儿,才八个月大就迫不及待离开娘胎来到了这个世上。赵占奎对这个孙女倒是疼爱有加,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每次都要抱着她在书房玩耍,有时候又将她举在肩头顶高高,祖孙俩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观澜抱着早早,探过头问:“你去了一月有余了,家里的事处理好了麽?”

  苏修平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到处惹是生非。自己又没本事,出了事情还不是丢个烂摊子给我父亲。我母亲急得发愁,终日惶惶不安。我看,这个家迟早会给他折腾完!”

  观澜见她心中郁结,不由宽慰道:“年轻麽,性子总是冲动些!等以后吃了亏,长了记性就好。”

  “要是真能吃一堑长一智就好了!就怕他好的不学,学坏的。他身旁那一帮狐朋狗友,都是近墨者黑。我倒是希望他去军中磨练磨练,也省的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整天混在一起。”一面说,一面就留意她的神色,“观澜,你说好不好?”

  观澜见她目光恳切,知道她素日里性气极高,从不低头求人。苏修平家世平平,勉强算得上中等之资。如今也只落得她们孤儿寡母,身旁更是没个依靠。她内心本就细腻敏感,唯恐被他人瞧轻了去。所以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平日里话亦不多,以免遭人话柄。如今跟自己绕这麽大一个圈子,怕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观澜眉头微皱,仔细考虑了一番,才说:“大嫂你我是妯娌,更是不必见外。按说这样的事情,就是你不说我也应该主动帮衬。我和你说句实话,希望实在渺茫。你也知道我和少榛关系一直处不好,但既然是你的事,我总得去试试。只是你心里要有个底,只怕办不了。”

  苏修平喜出望外,拉住观澜的手,说:“观澜,你让我谢你什么好呢!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让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倘若你真觉得为难,就不要勉强。”

  观澜换了个手抱早早,“即是早早的舅舅,我当然也盼着他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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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隔着院子,就看见上房灯光灿烂。那端人声嘈杂,哗啦哗啦的洗牌声、说笑声,吵嚷得热闹之极。

  她进屋的时候,就见四姨太和三嫂、傅少奶奶还有颜岱青太太四个人打牌打得正有劲。她们见了观澜进来,都笑着点了一个头。唯有三嫂方碧薇面上淡淡的,抬头瞧了她一眼,就自看桌上的牌。观澜并未在意,在座的人只道是她们自家人不拘这些虚礼,见面当然可以很随便,谁也没有理会。

  四姨太问道:“亲家母生辰过得好麽?我听说办得很是风光,连京剧名角毕至。衡阳城内南北名伶荟萃,连五妹都登台献艺,可了不得。”

  观澜还未曾开口,方碧薇早已抢白道:“四姨娘,这算什麽丫!只要把真金白银往上一放,只怕连玉皇大帝也请得动。不是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方碧薇这样平头白脸地抢白一阵,大家心里总算是听出点名堂来了。这妯娌两人是面和心不和,正暗自使着劲较量,一比高低。这种情况帮哪边都是错,众人都低着头理牌,索性装做没在意。四姨太素日与方碧薇走得近,知道她说话从不冒失,就算是脾性不好,也是个懂分寸的人,却不知今天为何如此失常。

  观澜笑了笑,并不搭腔。瞧见傅少奶奶面前的筹码堆得很高,打趣说:“赢家到底是赢家,气派就是不一样,就连筹码都比人堆得高些。”

  傅少奶奶忙笑道:“你以为我还赢了哩?都输着不认得还家了。”

  观澜也笑:“合着你牌桌上笼着的那些筹码都是噱头啊!我还真当你通吃三家呢!”

  颜太太转过头说:“你不知道她一坐下就自摸清一色,要多顺就有多顺。”

  傅少奶奶嚷起来道:“自那牌以后,就没开过和了。我今天打牌很不顺,观澜你替我仔细看着一点罢。”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二筒打出。方碧薇手快,眼尖地瞧见是一张绿发,心里一喜,摸上来就要成嵌。不料就在这瞬间,颜太太喊了一声碰,那一张绿发,被四姨太摸了去,方碧薇又不敢怒形于色,怕对家看出了底细,不打出来,只暗暗憋着一口气。事不过三,乃至傅少奶奶第三次发牌,颜太太又第三次叫碰时,方碧薇终于忍不住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到我面前就有人叫碰。这墩上的牌,我别上手了。”颜太太面色尴尬,知道她大小姐脾气,自己又三次抢在她面前碰了去,也就不作声。

  方碧薇平时高雅大方,完全一副官宦之家闺秀小姐的样子。她不论是从穿着、举止、谈吐,事事都讲究高雅而矜持。有意无意间,总喜欢和观澜比一比高低。观澜倒是觉得她不缺乏柔媚温婉,而是有点儿过于高雅,稍微失之于矫揉造作,又微欠几分纯真自然。

  傅少奶奶是个极幽默的人,语言又爽利。见气氛沉闷,有意说些俏皮话,逗着大家尽乐呵。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在墩上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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