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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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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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们,满打满算就五六百个*,根本屙不过来。肥源问题确实一直让他很伤脑筋。
  四
  造菌肥需要一些基本的条件。可我们连量杯和试管都没有,只能拿瓦钵和面盆来代替,更不要说什么搅拌机和恒温室了。场长破天荒让我们买了两支温度计,打了几个木头架子,就好像割了他的肝肠肚肺。他一天来看两轮,问什么时候可以出肥料。见十多天没动静,老是在试验试验,他有点沉不住气,摸摸钵子和温度计,揭一揭蒸笼盖,显得焦躁不宁。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恨不得我们今天开工,明天出货,后天就是庄稼嗖嗖嗖往上蹿,玉米棒子大得一筐只能装一个。。 最好的txt下载网

西望茅草地(4)
他拍拍我的肩,把我拉到一边,说起地上功夫如何紧张,说队长们埋怨劳力抽调得太多,说兄弟农场又送来了挑战书,那意思很明显——要我们切实抓紧。
  当然得抓紧,可牛顿和爱因斯坦也有失败的时候吧?任何伟大的事业都得有一个过程吧?要命的是,第四次制种又是失败。偏偏在那一天,两个不争气的准牛顿上工时间溜号,去玩一把篮球,正在球场上快活,被场长撞个正着。
  他黑着一张脸,气呼呼地闯过来,摇着草帽扇风,把土温室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又盯住了我们这些劳动力脚上刺眼的鞋和袜。
  “下午挖地,都去挖地!”他终于一扬巴掌。
  我没听懂,“我们还有棉饼没有磨完……”
  他背着手走了,再一次挥掌:“挖地!”
  “场长,你得有点耐心,这次失败是有原因的。我们已经找到了办法……”
  他冷笑一声,“你们是做粑粑呢,还是做面条?一点臭气也没有,还说是肥料?有了这么多的日子,你们就是屙也能给我屙两担了吧?”
  一位女知青当场气得要哭。
  场长是相信大粪的。这没有办法。他嗅了半个月,还没嗅到大粪的气味,就认定我们的菌肥完全是骗人,因此必须把骗子们轰回地上去。
  五
  又是挖地,播种,挖地,播种……我们咬紧牙关,捶打自己的腰背,揪出衣角的汗滴,然后敲锣打鼓向场部送开荒喜报。好像出大力流大汗是我们唯一的本分,是这辈子过早定型的宿命。天呵,连我这个最不叫苦的人也隐隐不安起来。
  场长好像没有这些不安。相反,他一上地就高兴,一上地就来了气力,简直是个天生的劳动疯子。不论在哪个工区,他比年轻人更卖力,手里的耙头三抡两舞,一晃眼就把别人甩下好远。饿了,咬个生红薯或生萝卜。渴了,到溪边或者塘边喝一捧生水。他的两个干儿子,据说都是抗洪时得救的孤儿,只有*岁,也被他带到地上去,一人扛一把特制的小耙头,跟着他参加生产劳动,累得哇哇大哭也不可回去。干部们更跟着他遭罪。在他的命令下,会计做账,秘书写材料,基本上只能在晚上加班,以至有个会计经常暗地里冲他瞪眼睛。
  歇工时,他就抽燃烟,笑眯眯地说点往事,诸如新四军、汉阳造、黄桥战役、板门店谈判、扒铁路埋地雷、拿棉絮当烟丝烧什么的。
  如果受到什么人邀请,他还会走腔走调地唱歌: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
  血染着我们的姓名;
  孤军奋战罗霄山上,
  继承着先烈的殊勋。
  千万里转战,风雪饥寒……
  最初,即使是不太准确的音调,也能唤起我庄严神圣的情感。但肚子里越来越空洞和枯索的时候,累得一倒下去就天旋地转爬不起来的时候,武昌城还与我有什么关系?大刀与硝烟,老兵的笑脸,离我实在太远,远得模糊起来。
  我很难把认真倾听的样子坚持下去。我担心自己的思想已经出了毛病。
  六
  猴子自称会算命看相。他解说天庭和地角,断定这个有桃花运,预告那个仕途广阔,唯独说到场长时口出恶言。照他的说法,场长耳垂短,一定是短寿;左眼角有杀气,将来定有血光之灾。不可泄露的更大天机是,他说场长前世一定是老虎和猪配的种——否则今生为何又蠢又恶?
  知青们哄堂大笑。
  我却没怎么笑。说实话,场长也让我恼火,但有几招令我不得不服。他枪法精,出门打猎从不空手归。扶犁掌耙也有一手,没有什么功夫拿不下来。估猪羊的重量,估地上的产量,总是一眼准,眼睛就是一台磅秤和天平。何况——他还是小雨的父亲。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西望茅草地(5)
认识小雨是我的不幸。她是我们工区的猪倌,人缘好,手脚勤,却不大讲话。与男知青们接近的时候,你们讲话,她只是听;你们打球或拉琴,她只是看。你要是同这个哑巴开开玩笑,把她逼急了,逼得红了脸,她最激烈的抗议也只是朝你打一拳。
  这一拳通常很重,让你明白猪司令不是白吃饭的。
  有一次她在甘溪边洗衣,我们刚好从木桥上过,放下几担棉饼,望着河水打主意。甘溪的水从远山流来,绿得发蓝,清澈而冷冽。黑色、黄色以及白色的石头在水中闪动。水面跳跃着太阳的光花。
  真想到水里过一把瘾,可农场有禁止下河游泳的命令。猴子鬼头鬼脑地朝我挤眼皮:“不准下河,掉下河的另当别论吧?”
  我心领神会,身子晃了晃,大叫一声“不好”,便连衣带鞋跌落下水。伙伴们当然个个都高风亮节,关键时刻舍己救人,迅速脱掉衣履,一个个飞燕式滚翻式炸弹式马桶式纷纷扑向水中,在浪花中大显共产主义的身手。
  小雨不知是计,在岸边大喊救人。
  “再吓她一下怎么样?”我对猴子丢了个眼色。
  “完全赞成!”
  我和他潜下水去,故意伸手在水面挣扎,咕噜咕噜大口吐出水泡,一个惨兮兮行将灭顶的样子。
  我们事后才知道,她当时吓哭了,忘了自己不大会游泳,也呜呜呜扑进水里来了。当我们把她救上岸,冲着她哈哈大笑,她情知上当,气得抓住身边的稀泥,一把把朝我们猛射。“你们可耻!可耻!可耻——”
  她水淋淋地冲上岸,就找队长告状去了。这家伙!
  七
  小雨的告状害人不浅,让我们不得不在会上作检讨。一气之下,我们联合起来对她实行制裁,在路上遇到她,故意装作没看见。看见她劈柴劈不动,也不再帮忙。知道她夜里常到父亲那里去,我们在半路上装鬼,叫出狼嚎般的尖声,吓得她没命地狂跑。或者去她房间,在虚掩的门上放一个扫把,想象她回家时一推门,扫把打在头上的可笑情景……我们的恶毒中其实不全是恶毒,这是我后来感觉到的。
  她猜出了扫把是谁安放的,气呼呼地来算账,用粉笔在我们每张门上写了个大大的“猪”字,一泄心头之愤。
  办完了这件大事,再收走我们的脏衣。
  洗衣?这倒是求之不得。
  我们不会洗衣,累得不愿洗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求女知青们帮忙。后来她们也累得天昏地暗,开始批判我们的懒惰,把臭东西一把把扔回来,你叫“姐姐”叫“姑姑”叫“奶奶”也无法打动她们的铁石心肠。想想看吧,在这样一个内外交困危机深重万念俱灰的时刻,小雨还能伸出援手,向阶级兄弟奉献劳动加肥皂,怎能不让人刮目相看?即使我们毛深皮厚,也得做做感激的样子吧?
  这一天,我去她那里取衣,看见她在打扫猪圈,便假惺惺地抄起竹扫把,要助她一臂之力。
  “你做什么呀?放下,放下。”
  “不能让你一个人把雷锋学完了,也得留点给我们学学吧。”
  “你这算什么?不扫还好,越扫越脏了!”
  “你懂什么呢?你看着,看看我这示范动作……”我越是想亮一手,越是出乱子,不但把扫把戳得散了把,而且裤子被柱头上一口铁钉挂住,拉开了一条大口子。
  她哈哈大笑,回到屋里取来针线,意思是要我脱下裤子,让她缝几针。
  想到长裤下面只有一条短裤衩,我可能红了脸。

西望茅草地(6)
“想什么呀?同志!”她瞪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等待我的破裤子,嘴里还嘟哝着:“有什么要紧呢,知识青年居然还封建……”
  她背对着我开始缝补,偶尔哧哧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乐事。我这才看清了她盘在头顶的辫子,看清了她柔嫩的耳朵和下巴。居高临下之际,我还无意中瞥见一个女子衣领里从不示人的部位,洁白的肩膀,起伏胸脯的一角,以及隐隐可见的一颗黑痣。脑子里轰隆一声,我的纯洁性可能就在这一刻丧失殆尽。
  更重要的是,当我昏头昏脑回到房间,我发现裤袋里有一个柑子。我仔细回想当天的一切,再一次在柑子面前心烦意乱。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半夜里起床,在出工时瞌睡,洗澡忘了提水桶,端着饭菜却走进了厕所,刚才还在莫名其妙地骂娘和动粗,转眼又捧着一本书豪情万丈,大谈普希金和共青团之城……猴子鬼得很,肯定察觉了蛛丝马迹,挤眉弄眼地要给我看手相,指着我手中的一条掌纹,说不得了哇,不得了哇,你正处在发情期,有遗精的嫌疑,不过很快就要当上乘龙快婿!
  我恨不得一饭钵盖在他脑袋上,把他一路追打出门。笑话,我发什么情?冲着老猪婆发情么?那两条小辫子算什么呢?老实得像只羊,傻气得像只木瓜,就算额头长得宽大一些,里面不过是装了些猪菜吧。更重要的是,她那个阎王爹要是成了我的什么什么,我往后还活不活?
  八
  一定是我在操作方向盘时走神了。我刚换了挡位,轰了一下油门,让履带拖拉机爬上八号坡,就听到车后有隐隐约约的叫喊。
  我探出头,看见小老头在车后追赶上来。
  他像头发怒的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直到停车熄火,我才听到他的大吼:“臭小子,你混账!混账!”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他就捡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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