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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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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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洋车后面走的是个20岁不到的小寡妇,长得白净,高高的鼻梁,鼻尖稍有点上翘,细眉秀目,眉目间带着一丝忧郁。她穿着一件灰布旗袍,挎着个蓝花土布包裹,背着个不大的铺盖卷,脚上一双黑布鞋,满脚尘土,但仍然看得出是一对不大不小的天足。她右手拎着一把铁壶,左手还领着一个4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膀子上挎个破篮子,里面装着破瓶破罐。小女孩不断听到妈妈轻声的催促:“快点儿走!跟不上洋车,奶奶又要骂了!”小女孩很懂事,精瘦精瘦的小脸上净是虫癍,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满头黄毛被汗水紧紧贴在头上。坐在洋车上的老太太姓关,后面跟着走的是她的寡妇儿媳和惟一的孙女。关老太太东张西望地看着前门大街上一家家阔绰的店铺,还时不时地扭过头来喊:“品子,你们娘儿俩磨蹭什么?快点儿走!”
  这辆破洋车和这个老车夫、小寡妇、丑女孩,走在前门大街这么繁华的地方,很不相称,便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觉得挺稀罕。原来她们是从司法部街后身的四眼井,往南城珠市口大街西边的博余胡同搬家。前门的门洞两侧各有一座庙宇,一边是关帝庙,一边是观音庙。刚好今天是初一,关老太太让老车夫在关帝庙前停一停,她要烧炷香,求求关老爷保佑她们搬到新家日子过得顺畅;还想求个签儿,问问老头子的下落。老车夫慢悠悠撂下车把,品子连忙搬下炉子、席子和那条红木的宽板凳。关老太太常用这条红木板凳炫耀自己过去是够有谱儿的。品子把老太太扶下洋车,要搀她进庙。关老太太一甩手,龇着黄牙板子,竖起三角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搬家(2)
“别进去!一个寡妇还进庙?冲了关帝爷,没有你的好!在门口看着我的红木板凳。小丑子也别进去!”关老太太说完,迈着方步进庙烧香去了。
  老拉车的看看这个年轻的小寡妇和细脖大脑袋的小姑娘。小姑娘正瞪着一双像被惊吓的小鹿似的眼睛瞅着妈妈,汗水顺着头上的黄毛滴滴嗒嗒往下流。老拉车的怜悯地说:
  “少奶奶,您背着这些东西走了一道儿了,在车簸箕里歇歇脚吧……把东西放在地上,抱着孩子上车歇会儿。”
  品子说:“不,不。谢谢您啦!不累,不累。您走了这么长的路,自个儿歇歇吧!”说着,把背着的东西放在车上。
  老拉车的也就不再吭声,从腰里掏出烟袋荷包,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起烟来。品子把小丑放在车簸箕里坐下,给她擦擦汗,又把鞋脱下来,拍拍土,再给她穿上。老拉车的望着这年轻的小寡妇和丑丫头问:
  “进庙烧香的是你婆婆吧?”
  品子垂下眼皮,嗯了一声。
  老拉车的自言自语:“我一猜,就猜着了。不然怎么舍得!丫头,进庙去磕个头,保佑你长大了找个好婆家。”
  小丑两只大眼睛对着品子翻了翻,她多么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呀!
  “奶奶为什么不叫我和妈妈进去?”小丑问着品子。
  品子用手给小丑理了理湿漉漉的黄毛,露出一丝丝苦笑,“小孩子,不要进去。奶奶烧香,不愿意咱们跟进去,怕冲撞了佛爷。等你长大了,妈妈带你进去烧香。小丑,你就在庙门口磕个头吧,让老佛爷保佑你快快长大!”
  小丑听妈这么一说,高兴极了,把挎着的篮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在庙门槛外磕了个头。小丑还没挺起身,关老太太就从庙门里出来了,她又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又是你妈教的!脏拉呱叽的,也不怕关帝爷见怪。快起来!”关老太太满脸怒气,瞪着三角眼瞥了一下品子。
  品子一见婆婆出了庙门,连忙把小丑拉起来,替小丑掸掸膝盖上的土,把篮子扔给小丑挎在小胳膊上。关老太太不屑一顾地撇了撇那张永远闭不上的大嘴,狠狠地说:“天生挎篮子的命!那么细的胳膊肘上,长了那么大的一颗黑痣,正好是挎篮子要饭的地方!”小丑吓得睁大了眼睛,把小胳膊使劲往后背,不肯再挎篮子。品子噙着眼泪,拉着小丑的另—只膀子,仍然给她挎上篮子。
  “不会的。不会的,奶奶吓唬你呢……”品子悄悄和小丑说着。
  拉车的老头慢慢地磕了磕旱烟袋,把烟荷包别在腰里。
  “我也想进庙烧炷香,保佑我这孤老头子,早死早灭早托生。老太太,老佛爷保佑您福大命大造化大,长生不死!”老拉车的没有好气地嘟囔着。
  这位关老太太外号叫“母老虎”,长着一张过长的脸,她用三角眼死命地盯了一眼老拉车的。老车夫只当没有看见,把席子、板凳往洋车上挪,说了声“老太太您上车吧!”最后把煤球炉子往车簸箕里一放。老拉车的满脸皱纹,像个干核桃似的。他对着小丑眯上眼睛,还挤了挤,“走吧,逛前门大街去!”
  拉车的老头是拉不动呢,还是有意照顾品子和小丑,谁也不知道,拉起车来,仍是慢慢往南走。品子和小丑从没有走过这么热闹的大街。小丑紧紧拉着妈妈的衣襟,品子也紧紧挨着婆婆的洋车,害怕被人流和车辆撞倒,她实在没有心思看热闹。小丑不断地拽着妈妈的衣袖说:“快到了吗?我走不动了!”品子背着铺盖卷,挎着包袱,脸也涨红了,“快了,快到了!”
  拉车的老头回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小寡妇和她的孩子,“早哪!这一绷子,少说也有好几里地,我这趟买卖真够苦的。咱们慢慢遛吧!”
  母老虎一听,火了,“早说拉不动,就别揽座儿!瞧你这个走劲儿,前门大街上哪儿有你这样拉车的?到了博余胡同,吃不上午饭,倒该吃晚饭了!”
  

搬家(3)
“要快,就别图省钱。小伙子拉得快,可您老又舍不得花钱!”老拉车的气呼呼地说着。母老虎不愿意跟拉车的斗嘴,咽了口气,不吱声了。她仍被前门大街的热闹劲儿吸引着。拉车的老头不断地回头看看小丑,脚底下越走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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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破院(1)
在珠市口西大街与虎坊桥接壤的地方,有一条博余胡同。胡同里路东又有一条极窄的死胡同,那里一共也没有几所房子,母老虎要搬进去的就是这死胡同里的最后一个小破院。好不容易,老拉车的把母老虎一家送到了。只见一扇破败的小门,门漆已剥落了,门框也侧歪了。祖孙三人,总算搬了个新家。
  门是坐东朝西,小院很不合格局。北房三间,旁边西墙角有个茅房,还有一间东屋,两间南屋。母老虎新赁的就是两间南屋中的一间,旁边还有一间空着。
  北屋住着两户人家;挨着茅房的一间半,住着一位老人带着个小孙女。老人大约50多岁,颀长个子,宽肩膀,猫着腰,脖子后长着个大肉瘤,大家称他孙六爷。这一间半房挨着茅房,房钱自然便宜些。可孙六爷说,过去皇上住的
  都是坐北朝南,他不是为便宜,是讨个吉利。孙六爷从年轻时就当“窝脖儿”'ZW('指用双肩扛物的搬运工人。老伴儿年纪不大得痨病死了,有个儿子也死了,媳妇改嫁了,就剩下他带着个孙女大妞子过日子,现在老了,扛不动了,就挑个挑子打小鼓'ZW('旧时小贩,沿街串巷收买旧物。以此为生。这院里数他年长。孙女大妞子腼腼腆腆的,从不出声。爷爷常给她讲讲《女儿经》、《二十四孝》这一类的书。大妞子只有12岁,被爷爷管教得蔫儿不出溜,默默地做着家务活。她的行动坐卧,就像个小大人似的,蒸窝头、洗衣裳、缝缝补补,样样都行。大妞子还帮爷爷整理买回来的破烂、旧货,拣出来,拿到小市换鸡蛋,好东西爷爷自己拿到集市去卖。大妞子听惯了爷爷教训的“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低头进,低头出。对同院邻居,她顶多在嗓子眼儿里叫一声“大妈”或“大婶”,比蚊子叫还轻些。
  东屋,住着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在天桥摔跤,姓什么不知道,只知叫铁柱。他女人也在天桥撂地儿唱落子。铁柱矮墩墩厚墩墩的,肩膀比个案板还宽些。他们养了一个男孩子叫“小屁子”,院里人都叫他女人小屁子妈。铁柱和她女人早出晚归,早饭吃过,###点钟就出去,直到快上灯的时候才回家,把小屁子就托给住北屋那另一间半的刘小脚。
  这位刘小脚是个热心人,人家托她什么事,她总是帮忙,又十分尽责。她大约40岁,白皙的皮肤,有几粒浅白麻子,一双小脚又周正又利索,常穿条黑布散腿裤和一件月白小夹袄,透着干净。刘小脚整天忙乎着,好像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催着她去干。她是全院最活跃、最乐观、也是最被孙六爷看不起的人。孙六爷从不正眼瞅她,偶然从外面挑着挑子,看见她正在干活,便会故意耷拉下眼皮,瞥她一眼,或故意咳嗽一声,向她示威。刘小脚碰到孙六爷的时候,无论手里做着什么活儿,也连忙放下,撵着小脚躲进屋去。大妞子在院里收拾破烂,刘小脚只要有空,也帮大妞子拣。要是被孙六爷看见,他就吼起来:“大妞子,放下,进屋来!”大妞子也就顺从地放下活儿,抬一下眼皮,似有歉意地扫一眼刘小脚,连忙进屋去了。孙六爷便会故意高声大嗓地说:
  “我平常是怎么嘱咐的?叫你少理刘小脚这种人,你怎么就是不听?”他瞪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大妞子。
  大妞子抬起眼,望望爷爷黝黑的净是皱纹的脸,只见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炯炯发光。大妞子想解释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爷爷当了一辈子窝脖儿,现在扛不动了,咱们打小鼓,照样靠力气活着。穷,穷得硬气!我敢说,咱们爷儿们穷得干净!”孙六爷又撇了撇嘴,“一个姑娘家,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连恋……”
  孙六爷这么瞧不起刘小脚,自然不是一天的事了。刘小脚的男人叫刘福庆,原来在一家小钱庄跑外,掌柜的看他能干,也很信任他。他是一个勤勤恳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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