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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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岁月-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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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了,有人在群众会上公开贬你,你总不能被推荐出去啊!
  黄昏来了,犁牛打田的社员在沟水里洗犁盘、耙子,几头大牯牛,散放在田埂上低头懒洋洋地咀嚼着嫩草,山窝窝那边平地上,拴在地桩桩上的一匹咖啡色川马,昂着马脑壳嘶鸣着,不耐烦地催促主人来把它牵回圈去。远处的山脊上,收工回寨的人们,扛着锄头慢慢走过。西边天,金色的余晖像面巨大的纸扇,抖开道道橘红绚烂的晚霞,峡谷深处,树根脚开始黑下来了。
  割秧青的妇女劳动力一个个从田埂上走来了,柯碧舟聚精会神地给她们过秤,记数,妇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笑、打趣,他都听而不闻。留心着每个背篼,注意着过秤时有没有人踩背索。大伙儿都惊问着,缺牙巴大婶一家,下半天为啥没来割秧青,她家挣工分不是最凶嘛!
  柯碧舟给妇女们称完秧青,发现湖边寨的女社员差不多都回来了,独有邵玉蓉,还没背回秧青来。他站在窄窄的田埂上,等待她。
  妇女们顺着田埂鱼贯而行,渐渐回寨去了。左定法的婆娘,每背秧青只割五十来斤的秦明娟,一个翘嘴鼓眼的中年妇女,连连回头望柯碧舟,掀开两片厚嘴唇,尖声拉气地问:
  “小柯,天都擦黑了,你还不回家?”
  “还有社员没回来呢。”柯碧舟简短地答道。
  秦明娟故意眨着眼睛:“是哪个呀?”
  柯碧舟的脸微微一红,他指指手中的小本本说:“参加割秧青的共有五十四个妇女劳力,只回来五十三个,我不知道哪个还没来。”
  “我可知道她是哪个,哈哈哈!”秦明娟发出一连串大笑
  声,背着背篼走远了。
  柯碧舟被她的笑声弄得脸通红,不知答个什么好。好在天色已晚,浓重的暮色从山岭、河谷间升了起来,群山已经不像白天那样浓淡有致、气象万千,而都像泼了墨一般,黑黝黝的了。
  蛙儿在叫,小虫子在鸣,沟渠里的清水,在轻吟着流去。
  早出的星星,在紫薇薇的天幕上婴儿似的眨着眼睛。山野里的小道,只能依稀分辨出来。柯碧舟担心地想,玉蓉为啥还不回来呢?是遭毒蛇咬了?是被镰刀割破脚杆了?还是割得太多了背不动?他的心像沉浸在滚烫的油锅里,焦灼万分。
  正在这时候,几十步外传来了玉蓉的小心翼翼的探问声气:“还有人在田埂上吗?”
  这不是玉蓉的嗓音吗!柯碧舟的心头一阵兴奋,他连忙迎着声音跑去,边跑边嚷着:
  “有人,有人啊!”
  玉蓉背着高出脑壳的一满背秧青,略微弯着腰,站在靠近沟渠的那道地势较低的田埂上,看见柯碧舟向她跑来,她无声地微笑了。
  柯碧舟跑到玉蓉身旁,帮着她卸下满背秧青,嘴里委婉地咕哝着:
   。。

蹉跎岁月(7)
“又是这么一大背篼,叫你少割点、少割点,你为啥偏要割这么多?天黑了也不知道回来。”
  邵玉蓉听得出,柯碧舟的声气中抱怨的成分少,爱怜的成分多,心头甜丝丝的,只是默默地笑着,伸手抹去额上、脸
  上的汗珠,不反驳,也不解释。看到柯碧舟拿过秤来,她悄声细语地问:
  “小柯,下半天不见缺牙巴上坡,你是不是揭了她的短呀?”
  “嗯。”柯碧舟正要用秤钩去勾背篼,听见这话,直起腰杆说,“我还怕她撒泼呢。”说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就该这么治她!”邵玉蓉听完柯碧舟的话,肯定地点着头,气愤愤地说,“哪能由着她弄虚作假,尽吃大伙的汗水钱!你要担心她撒泼,晚上,到队长家去,把事情如实汇报吧!”
  柯碧舟点点头,没吭气。
  黑暗中,邵玉蓉没见柯碧舟点头,也没听见他回话,以为他犹豫不决,赶紧问:
  “你怕吗?要是心怯,我陪你一道去!”
  “不,不用陪。”柯碧舟略有些着慌地答道,“我不心怯,我会去!”
  邵玉蓉赞同地说:“对了,就该有这股劲。小柯,你莫怕她撒泼,社员们会支持你!”
  “谢谢。”此时此刻,柯碧舟得到这样的支持和鼓励,心头热烘烘的,他忍不住感激道:“真要多承你!”
  邵玉蓉嘻嘻笑了:“这也值得谢吗?哪个心眼里没杆秤啊!”
  柯碧舟把秤钩勾住背篼,好不容易把玉蓉那背秧青称起了,但因为天黑不见亮,只依稀辨出秤戥超过了一百斤,究竟超出好多,怎么也看不清楚。
  “都怪你!”柯碧舟鼓起嘴嗔怪道,“这么晚才回来,秤戥都看不清了。割又割得那么多,也不知累不累,时间也忘了。”
  邵玉蓉调皮地伸伸舌头:“你看见天黑,明知看不见秤戥,还呆站着干啥呢?”
  柯碧舟脱口而出:“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不就是过个秤嘛,明天也可以称。”
  “我想等等……”柯碧舟有些心跳,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怕你被蛇咬,怕你脚杆被镰刀割破,怕你割得太多,背不回来。”
  “哈哈,你把我当作上海城头的娇小姐了。”邵玉蓉开心地大笑,“哪里有这么多怕的。实话对你讲,摸黑赶路,对我是常事了。不用你担惊受怕。哎,你干吗这么担忧呢?”
  “我……我也说不上来。”
  “你呀……”邵玉蓉既惊又喜地嗔了半句,也不说话了。
  虫鸣、蛙叫、渠水响,两个人站在田埂上,四面是浓浓的春夜的帷幕,两个人都有些心慌、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一种崭新的,原先似乎是毫无准备的感情,像突来的洪水般,在他俩的心田里泛滥。
  邵玉蓉抓过背篼,把里面的秧青往田头扔。柯碧舟一把逮住她的手腕:“慢着,还没看清秤呢!”
  “就算一百斤吧!”邵玉蓉的手有些颤抖,嗓音也有点激动,但并不把手挣脱。
  柯碧舟这才发觉自己的莽撞,他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邵玉蓉把满满一背篼秧青都扔到田里,双手扶着背篼,对柯碧舟说:
  “小柯,想想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柯碧舟茫然不知:“啥日子?”
  “你不晓得吗,明天是端五节啊!在山寨上,家家户户都要团拢来吃饭。”
  “什么节日,对我都是一样。”柯碧舟垂下头,凄戚地说。
  邵玉蓉温柔地邀请着:“去我家吃晚饭吧!”
  “不,我麻烦你家已经太多了。”
  “这有啥?吃顿饭,也算不得麻烦。”
  “不,我不去。”柯碧舟断然摆了摆头。
  “为啥那么怕去我家?”
  柯碧舟眼前闪过秦明娟那狡黠的眼神和一连串的笑声,他迟迟疑疑地说:
  “我怕人说闲话……”
  

蹉跎岁月(8)
“哪个人说闲话了?”邵玉蓉紧追着问。
  “没……没得哪个说……”柯碧舟更是窘迫、嗫嚅地答着,“反正我不去……”
  “我料到你怕去。”邵玉蓉说着,俯身从背篼底拿出一只饭盒,送到柯碧舟胸前,“给!”
  柯碧舟不敢接:“啥呀?”
  “你接着就知道了,快拿着!”邵玉蓉以命令的语气说。
  柯碧舟接过沉甸甸的饭盒,打开一看,他又惊又喜地怔住了。
  满天的星斗都出来了,把天幕映成了绛紫色。借着些微的星光,柯碧舟看到,饭盒里端放着一盒子白米粽粑。
  啊,下乡几年了,每逢过年过节,春节、元宵、端五、重阳,从来没人送过柯碧舟什么东西,也从来没人请小柯吃一顿饭,欢度节日。苏道诚和华雯雯经常送礼品给左定法,一到节日,秦明娟便来拉这两位吃顿饭。王连发、唐惠娟也各有几个相好的社员,会来拉他们去过节。连肖永川,名声虽坏,但在山寨上和几个赌钱、做转手买卖的,关系也很亲密,阮廷奎就常拖他去喝酒。这些人吃了回来,少不了说几句贫下中农待客的热情,和他们关系亲密之类的话。言语之间,苏道诚、华雯雯、肖永川几个,也不避贿赂之嫌疑,大吹自己孝敬了这类人一些什么东西。每当这种时候,柯碧舟不但觉得厌恶、头皮发麻,还受到很深的刺激。这更显出他一个人的孤寂、冷漠、无人问津的凄凉境地。
  可是,今年端五还未到,邵玉蓉就主动请他去吃饭,还送给他满满一饭盒白米粽子。这怎不叫他激动万分,心涛不平呢。他开始猜到,玉蓉为啥拖到这么晚才回的原因了。
  闪烁的星光下、薄暗里,柯碧舟的胸脯在剧烈起伏,两眼中噙着泪珠,嘴唇微微翕动。
  “憨乎乎地站着干啥?回寨吧!”邵玉蓉站在一旁,早看见了他按捺不住的感情流露,她提起背篼,催促一句,就顺着田埂走去。
  柯碧舟端着饭盒,手中提着秤杆,随着邵玉蓉,向湖边寨走去。
  天早已黑尽了,寨子上空,夜色浓浓的,横着一抹淡蓝色的雾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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