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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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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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子里流出来的……这一下可不得了,都以为伤害了老树精,吓得两人都颤栗起来,慌忙跪倒在地,磕头作揖:“开恩啊!开恩……不是我、我们有意要伤害你啊!是是是……”于是就停止下来,谁也不敢再去动那棵罗汉树。但终于有胆大的,说“这哪里是什么血啊,是树汁,红色的树汁罢了!瞧你们吓的!”还是在劫难逃。最后遭殃的是村东头那棵大枫树。

  那时,我们村里有四棵参天大枫树,村头两棵,村后两棵,都是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古树。对于这几棵枫树,村人似乎有特别的感情,它们像忠实慈祥的医生,常为人们解除病痛,我和母亲就没少得到它的恩泽。记得小时候有个头痛脑热的、牙齿疼痛的、淋巴结发炎什么的,我就剪一小块破布,寻一块小竹片,走到枫树下去刮枫油,将它均匀地抹在布面上,然后或贴于腮帮上,或贴于太阳穴,或贴于大腿根部的淋巴结……那时医疗条件差,村里随处可见贴着这种膏药的人。我一直认为枫油是枫树怜惜病人而流下的眼泪!它从树皮下的伤痕处渗出来,凝成晶莹剔透的泪珠。

  现在要倒大枫树了,理所当然有人不忍心,就说:“千年古树呀!倒了多可惜……”领头的却说:“就你话多!不倒树……烧你的脚骨么?把社员的脚骨都锯下来当柴烧么?”想想也是,拿什么烧饭呢?于是谁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念咒般地说:“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那棵枫树锯了二天才锯倒。

  “树倒猢狲散”,这咒语还真灵验,没过多久食堂真就解散了。要不然,不但其它三棵古枫树也要成为灶中柴禾,村里所有的树木将烧个精光!然而,即便如此,已是后患无穷了。有顺口溜为证: 

  吃饭吹口哨,老者挨耳光;烧柴无觅处,老树全砍光;粮仓日见空,稀粥如水汤;……食堂散了伙,饥荒叫人慌…… 。 想看书来

牛的眼泪(一)
天灾人祸不仅给人带来了饥荒,也把牛们拖进了饥寒交迫的泥沼。在那艰难岁月,最可怜的还是那些牛们。  我常常看见牛流眼泪,那长流不止的眼泪在眼角凝聚的眼眦糊,向人们诉说着它们的痛苦:我们也疲惫不堪!我们也饥饿难耐!我想,如果它们能够开口说话,它们一定会对着人们大声怒吼:“你们搞大跃进,要我们拼命干,却为什么要烧掉了我们吃的稻草?你们跟我们争吃食,哪我们吃什么?要我们去死么!没良心的人……”是呀,这哑巴畜生们真是可怜,鼻子被人牵着,睡觉被人拴着,再饥再饿也是有口难言,只能无言落泪。 

  对于饥饿,人们千方百计地寻找替代品充填饥肠辘辘的肚皮,譬如米糠、野菜、树皮……虽然吃起来苦不堪言。食堂散伙后,一场真正的饥荒便开始了。谁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于是乎,先是三餐改两餐, 干饭改稀粥;后是野菜当主粮,再后来谷糠、豆枯饼什么都吃。有人吃“糠团子”拉不出屎,疼得喊娘叫爹,只得用铁钩子勾出来;有人吃豆枯饼,吃得肚子发胀抬进医院做手术才捡回来一条命……豆枯饼本是做肥料或给牛吃的,人是不能吃更不可多吃。那时,村里不知怎么弄到一批豆枯饼,应该是上面拨发下来给耕牛做越冬饲料的吧?因为领导也知道,各地耕牛落膘现象严重,非正常死亡层出不穷,再不给补充一点营养品,所有耕牛怕是难以熬过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天,那明年春耕生产就完了!然而,人也饥饿难忍呀!毕竟人命大于畜生命。于是大队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一点,以此充饥。豆枯饼是经过挤压出油汁后的大豆渣,形似磨盘,硬如石块,必须敲碎了才能食用。那几天,大人、小孩口袋里都装着一两块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豆枯饼,有如高级点心,视如珍宝,饿了,拿出来啃几口,大街小巷满村子的生豆香味和豆腥味!

  人与牛争食,这真是天下若大的悲哀!稻草被大食堂烧得所剩无几,草地被剃光头似地削去草皮当肥料,就连天仅有的一点“补品”也要瓜分,牛们还有什么可吃的?!除了节衣缩食就只有挨饿了。于是乎,那牛也就不成其为牛了!一头头牛瘦弱得如同风车架子,瘦骨粼粼的,走路摇摇晃晃,似乎风一吹就倒,哪里还有力气耕田耙地?那一些日子,常有牛倒在水田里、草地上爬不起来——你怎么打,怎么呵斥,它就是站不起来。它不是不想站起来,它实在是无力站起来呀!牛的眼泪“唰唰”地滚落下来,让人见了也要落下同情怜悯之泪。是啊,长时间的超负荷劳动,已使牛们无疲惫不堪,更何况人类克扣了它们的口粮,让它们饥肠辘辘,它们哪里还有气力干活呢?看来牛比人还要可怜!于是就喊:“抬牛啊!快来人啊!……”于是村里人就拿了“龙担”(埋人用的棍棒)和绳索到田野里去抬牛。要把牛抬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瘦骨如柴,也还有几百斤,必须用两根结实的粗绳子从牛肚皮底下穿过去,在前后腿间兜住牛肚子,然后一人牵牛鼻子,四五个人肩扛“龙担”发声喊:“一二三——起!” 这牛才能站立起来,但绝不可掉以轻心放开让它自个走,说不定你刚要放手它又倒下去了。你必须扛着它搀扶一程,或者干脆把它抬回去,就像对待一个摔倒了的老人。

  的确,那时候的牛确实如风烛殘年的老人!在这之前,在这之后,我再没见过,牛原来也要穿衣服的——

  我和小伙伴溜进祠堂,想寻找点什么,然而里面空寂寂的令人感到害怕,到处落满了灰尘,了无生气,就连那口大锅也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一个空灶台张开着漆黑的大嘴,一盘用来加工稻谷的“龙磨”和一架风车,沉默寂寞地站在前厅的石板地上。我们眼睛一亮,一齐扑向了风车。风车出风口的斜板面上殘留下些许粉状的谷糠,我们用手小心地扒拉下来,放入嘴里甜美地咀嚼着。可一转身,却突然看见校长站立在后厅的高台上,默然地看着我们,我们便作鸟兽散了。

  后来,我就站在祠堂门口发呆,看见饲养员发春叔从栏里牵出牛来饮水,那牛身上披着一块麻布片,覆盖着骨头凸出的脊背,露着黄毛稀疏的前颈后臀;四条瘦长的腿,如搞风车似地在地下踩,颤颤地,一摇三晃,活像一个行动艰难的龙钟老太,只要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那形象是极滑稽可笑又令人可怜!我想它怕是要死了,它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牛的眼泪(二)
的确,它未能熬过这个冬天!这个冬天不仅死牛,也死人。从1959年冬天到第二年春天,短短两三个月里,村子里接连死了*个老人,其中就有我的祖母;还有几个莫明其妙夭折了的婴儿。人死了,埋入土中;牛死了,则成了人们腹腔之物。

  杀牛的场面令人激动,更让人心寒。半夜里死于牛栏中的牛,躯体已经僵硬,抬出来,剥皮、开膛破肚、分肉,每户分得一斤八两的也还能让人心安理得,其乐也融融。而宰杀将死未死的牛,看了让人流泪。那时牛还有一口气,或还能走几步,你说它会死吧,那也说不定;你说它不会死吧,那也说不定。不过在那个环境下,它们是必死无疑的!别说是头病殃殃的老牛,就算是只身强体壮的老虎,也难逃一劫。处在饥饿中的人们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敢吃!

  一头大水牛被牵出牛栏,步履蹒跚;牵牛的发春叔低着头,同样步履蹒跚。杀猪的歪脖子老二手里提着一套杀猪刀具和一个小脚盆跟在其后,一路向祠堂前走去。

  “杀牛了!杀牛了!……”孩子们叫着嚷着簇拥着跑向祠堂前。

  村里杀牛选在祠堂斜对着的大槐树下,那地方离水井、池塘不远,洗刷方便。

  一时间,闻讯赶来的人们就围了一大圈。牛被困在核心,一双无神的眼睛哀伤地看着它的乡亲们、它的主人们,不停地流下泪水。它好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它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不愿意离开乡亲父老。我站在人群中,看见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双眼也模糊起来。

  这头牛,我曾经放过它,牵着它在田埂上吃草。它是那样乖顺,从不贪嘴偷吃两旁稻田里的稻子。那是春耕时节,学校放了“农忙假”,我们这些小学生被安排帮助队里放牛。牛们都在耕田翻地,于是我们跑进田野,各自守着自己要放的牛。我要放的这头牛这时正在耕水田,掌犁的是结巴子养仔(是我本族的一位老哥)。这家伙心太狠,催命似地驱赶着牛快走。可牛依然不紧不慢,似乎实在走不动了。他就毫不客气地高举起牛鞭抽打,牛背落下了一条条清晰的伤痕,有的地方还打出了血。我看着心疼。 

  我说:“你不能打它,它实在是拉不动了啊!你看你,犁下得那么深,它哪里拉得动呀?”

  “深、深……你、你小、小孩子懂个、个屁!浅了、了,我挨、挨骂呀、呀!”

  “那你把它放下来让它喘口气,我牵它去吃几口草。你看它真的是走不动了……”

  “它、它喘、喘气?我、我还、还、还想、想睡、睡……”

  话没说完,那牛就“嘭”地一声倒在泥水中,好久才又站立起来。结巴子叔这才不得不解下犁辕,让我牵了牛去放。我便把它牵到有草的田埂上让它吃草。可它似乎并不饥饿,啃一口草,然后抬头看我一眼,那眼角分明是挂着泪珠的。我不知道,它是在感激我呢,还是苦不堪言,连吃草的气力也没有了。我抚摸着它身上的条条伤痕,对它说:“你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而却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它就病入膏肓,今天竟要做了刀下之鬼!

  围观杀牛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欢喜有人愁:

  “又要杀牛呀?!”

  “是啊!你不喜欢吃牛肉?”

  “公社批准了么?”

  “批不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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