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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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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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进肉中的那一瞬间,云登看见,娜珍送给自己的金呷乌挂在睡房里抖动不停。
  在血腥味弥散的睡屋里,杨格桑平静而无悔地将娜珍的尸体装进皮口袋,趁野狗都在熟睡的三更之夜,把皮口袋抛入了滚滚浪急的折多河。随后,他喝了从小到大加起来还没有当晚多的白酒,之后便不省人事。
  第二天,杨格桑约了云登来到大石板处。令云登始料不及的是,他原以为杨格桑是来找他谈条件的,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们只开花,不结果的婚姻。”说话的口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已经结束了。”杨格桑沉着地应对云登的傲慢。
  “这样就好了,说说条件吧。”
  “这就是条件。”杨格桑说完就掏出一只翡翠的玉镯拿在手里掂了掂,冷笑中充满残酷。
  云登一看就是自己送给娜珍的定情物,他立马明白了一半,“你把她杀了?”他问了他,一股血液从脚冲上了头顶,他对着杨格桑狂吼,“畜生,老子要把你剁成肉泥!”
  “云登格龙,我杨格桑是明人不做暗事。”只听见那只玉镯在石板上被摔碎的声音,随即杨格桑从腰间抽出两把刀,一把抛在石板上,说道:“来吧,我们干干净净地做个了断。”
  看见碎渣四溅的玉镯,云登意识到了娜珍与之同样的命运,愤怒的脸突然扭曲,他迅速拾起刀,同有备而来的杨格桑较量。一番厮杀,昨晚酗酒过度的杨格桑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不久,从杨格桑背后传来了齐登的助威声,“云登,我来了。”就在格桑转身回望的一瞬间,云登将刀插入了他的胸膛,茶商腿一软,跪在地上,试图挣扎站起来时,云登又补了一刀。
  看着云登,茶商因疼痛而痉挛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吃力地说:“云登,你赢了,但你还是输了。”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在云登握刀的手上,身体顺势栽倒在大石板上。
  一场为爱而生,为恨而亡的康巴式的爱,就这样在大石板上诞生,在大石板上消亡了。如不是呷玛涅巴提醒老爷天色渐晚,云登的思绪还在二十七年前的时空里游离,飘荡……
  

5  人神之盟(1)
时逢敬鸡朝拜墨尔多神山的日子,正是布里科小麦抽穗的时节,造物早于苯教在洪荒时就作法泥石流将大渡河上游沿岸冲积成一片片高低错落的台地,在布里科台地上,那隐秘沧桑的碉楼,如一座座直冲云霄的长剑,昭示着藏汉大走廊上各迁徙民族生生不息的抗争精神。这些碉楼曾让强大的乾隆皇帝坐如针毡,著名的长达二十年之久的金川战役就在峡谷里发生;这些碉楼记录着尔金呷驮队在古茶道上的光荣故事;如今,远方被雪山环抱的八琅喇嘛寺的转世大活佛又在碉楼的见证下诞生了,这一吉祥之事再次走入了藏人轮回的生命理念。
  阿满初嘴里不说心里想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在碉房外的启明星目不转睛的窥视下,她已经将妹妹泽央措的腰带扎牢,接下来她用温水将脸洗净,然后揭开一个黑色的土罐,一股醪糟味扑面而来,她用银质羹舀出浅黄色的粘液均匀地将它敷在脸上,像羊胎盘上的一层亮膜,湿润而透明,妹妹也学着她的样子如法炮制。这一招是去年带着右手脱臼的妹妹随阿爸去康定“回春医馆”医手时学到的。当时一位身穿旗袍的女人捂住肿得“猴耳包”式的腮帮来拔牙,那女人白红而娇嫩的皮肤令她十分羡慕。后来阿爸带着她们去拜访康定知县时,她才知道去拔牙的女人原来是知县的夫人。夫人告诉了她这一秘密,用猪胰子泡在醪糟汁里,再加些蜂蜜或冰糖泡上半年就可以使用。俩人相互对视亮晶晶的滑稽模样,忘情地大笑起来,“嘘!”她强忍笑容用食指堵在唇上悄声提醒妹妹,说:“阿妈听见会骂的。”
  阿满初对墨尔多庙会充满着一种埋在心底的渴望,她希望看见降央土司的二儿子土登,同他约会,但又怕见到他,她从骨子里明白,降央家族、尔金呷家族是“横”在他俩面前的不可逾越的高山和大海。她常常在想疼了脑袋时只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偏偏会爱上仇家的人呢?”但一想起土登健壮的身躯和俊朗的面容,特别是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和笑起来露出的两排整洁的皓齿使她心动,她的渴望已孕育出一个令她朝思暮想,挥之不去的土登情结。在等待润肤液干燥的时间,她的思绪漂向了去年丹东草场的赛马盛会上。
  那天,丹东草原万里无云,太阳发出的光焰晒得人们的皮肤灼烫难忍,女人们在草地上弄来宽边的大黄叶盖在头帕的额前来抵挡强烈的阳光,男人们却恰恰相反,习惯而固执地将宽边大沿帽挂在脑勺下面的背上,从不怕晒太阳,阿满初在无意中听阿爸对知县说,游牧男人的英武和帅气有一大半是靠在策马飞奔时,在空中飘逸的长发和背后扬起的大礼帽的动感来展现的。阿爸是受丹东头人的邀请去的,等到降央土司在显著的位置坐定后赛马开始。
  土登不顾家人的劝阻带着脱臼的左手跃马奔向起点,这让土司夫人非常担心,连忙叫管家去阻拦他的行为。康波管家屁颠屁颠地来到土登面前,说:“二少爷,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剧烈运动。”管家拉住缰绳苦脸相劝。
  “没事的,管家,你告诉我母亲,我想像父亲一样在赛马场上找到一位像她一样漂亮的女人。”他显然不知道父亲的夫人最初是他的四奶奶的秘史,一定是降央在高兴时撒谎向孩子们说他是在赛马会上认识她母亲的。他熟练地收紧缰绳示意管家松手,由于用力过猛缰绳勒痛了马口,膘肥体壮的黑马嘶鸣着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前蹄腾空,做了一个优美的造型,他喝道:“垛、垛、垛(驭)……”黑马乖顺地在他的驾驭下用优美的小走来到起点,马蹄迈出的轻盈的步弧令所有的骑士喝彩不已,喝彩声里的土登强烈吸引着阿满初。

5  人神之盟(2)
几乎是在同时,阿满初的美貌同样粘住了土登的眼球,当双方的眼神闪电一般碰在一起的刹那间,阿满初的脸立马躲在了同伴的肩后。“我的妈,两年不见,尔金呷的女儿简直美得像杜牧。”土登惊愕不已,他分析,从她头上顶着的巴惹(头帕)标明,那是未婚的标志,因为头帕前的两角扎着两束粉红色丝线。“就是被父亲杀了我也一定要得到她。”伴随着狂跳不止的心,土登咬着牙鼓励自己。或许是遗传的遣使,降央酷爱女人的嗜好在儿子身上变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管家的提醒,他的眼光就没法从阿满初的身上收回。看见别人的马已经跑出十多米远,他才急忙用双腿夹紧马肚,提起缰绳高喊一声:“确!(驾)”,棕黑色的骏马箭一般射出。为了向阿满初炫耀自己的胆量和马术,“我要用奔跑来赢得她的心”。马蹄的疾驰使飘逸的马棕、马尾、长发、牛仔帽完全吹展开来,那是苯教战神的形象,英武而刚烈。箭一般呼啸的马蹄最终帮助他获得第一名,整个草场洋溢着嘉绒人的尚武精神。
  随着男人的赛马竞技的结束,欢乐的接力棒便交与围圈起舞的锅庄。女人们则由赛马的欣赏者、助兴者变成了参与者。“一定在跳锅庄的地方能见到阿满初。”土登带着一帮喽罗朝跳锅庄的人群走去。土登知道阿满初是仇人的女儿,但他还是冒死用嘉绒人天赐的男女交友方式蒙面抢走了她的头帕,拿着阿满初用七彩线绣有山水花鸟的头帕,土登感激上苍,他赞叹:“老祖宗立下的抢头帕的规矩真好。”他在草坡后的僻静处任随心脏的狂跳,等着阿满初的到来。当这位美如天仙的女子站在他身边时,他完全傻了,这位平日不可一世的公子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石头,憋了半晌终于嗫嚅着问:“我们还能见面吗?”
  阿满初一回忆起土登一年前的窘态就暗暗发笑,从那一刻,她对他有了空前的好感,确认她用盘缠在头圈的珊瑚串缀的凤冠将他拴在了她的生话中,尽管别人说土登家是魔鬼聚会的“山洞”,去年她刚满十五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家里就要为我举行成人仪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墨尔多神山,另一个场景从记忆里跳出,那是邻舍为女儿举行成人仪式,那烧红的铁铧犁埋入院落的泥土里即可嫁人的规矩令她兴奋,想到这既兴奋又忧愁的事,阿满初就想拖住飞奔的日子。看见她日渐成熟而丰满的身体母亲有意提醒她说:“孩子,等你举行了成人仪式,我们家就可以招婿上门了。”母亲说这话时的样子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孩子,要知道为了这没完没了的仇杀,我们嘉绒女人一辈子的使命就是为家族生育更多的男人,没有男人保护的日子是万万不行的。”每当母亲的眼里都闪烁着泪花给她灌输嘉绒女人的义务时,她就再次听到,“你父亲能领着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安生立命,那完全是在虎口狼爪下过日子,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我们这个家早就变成空气了。孩子,早日成家是你的责任,既然已投胎到这个家,你和妹妹就必须这么做。”话中的坚决态度表明母亲已经为她选中了上门夫婿。她对土登会招致杀头的爱深感极大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欲行不可,欲罢不能;这种恐惧让她吃不好饭,睡不着觉;这种恐惧让她感到幸福和绝望将会同时出现,在她从小埋藏到大的仇恨里,她至今都不会相信,这种仇恨会生长出爱,一种违背家族意愿的负罪感常常使她自责,而泪水又常常带着她的梦想和土登逃逸布里科。

5  人神之盟(3)
八琅寺寻访队伍按照观湖的镜像的预示,一路东进秘密而不动声色地找到了木匠的家。喜上眉梢的根呷活佛发现寻访团的喇嘛对河谷炎热的气候很不适应,与他同龄的格绒活佛不时地用黄手巾去揩额头上涌出的汗粒,同时以藏人特有的习惯收紧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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