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康巴- 第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17  茶砖上的银子和女人(2)
木雅人齐麦的山歌打断了达瓦一忧一喜的回顾,每当齐麦的山歌在山峦和草地上空划过时,就意味着驮队快要到宿营地了。“他的山歌比鸡报时还准。”这是驮脚娃们一致的认为,众人都叫他“人鸡”。齐麦的爷爷是老驮脚娃,他们的家乡在康定西边的贡嘎山脚下,只要爷孙俩讲木雅话,大家都听不懂,无意中达瓦听齐麦的爷爷说,他们木雅人与什么西夏人有血缘关系,最早离开木雅去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建立了西夏国,尔后又被蒙古人打败顺着大金河南迁返回木雅的。达娃曾问过:“那你们是藏人吗?”老人点点头说:“是藏人。”“那西夏人也是藏人?”老人摇摇头,这让达瓦不解,从此,他再也不问这些令他头痛的事了。“我们的驮队是一锅‘大杂烩’,锅里装着汉人、藏人、回回、纳西人、就像康定的酥油茶混有茶、盐、酥油、核桃渣、生鸡蛋一样。”达瓦曾这样形象地形容过自己的驮队。
  “哎来——,多巴的商队,赶着成群的骡马,历尽种种的艰难,到遥远的康定城去经商,用后藏雪花一样洁白的毡氆,换回汉地黑金子一样的砖茶……哎来——”歌声在山谷和森林间回荡着,空旷而悠扬。走了一整天的山路,一路劳顿的驮脚娃们最希望的就是齐麦宿营前的山歌了,山歌已成为一种条件反射,第二段山歌未起的时候,所有人已是饥肠辘辘了,步伐松弛下来,骡马的蹄子重重地敲打着大地,太阳拖着疲倦的身影在山梁上收回它的最后一抹光线,驮队在等待中盼望齐麦的山歌再次唱起:“哎来,金沙江的水;一年一年地流;贩运茶叶的商人,一年一年地老。老得双手搬不动驮子了,老得牙齿啃不动羊肉了,老得出门离不开拐杖了,他再也不能翻过九十九座雪山,到康定城去运茶叶了……”
  随着歌声的尾音在森林的黑影处消失,天已嘛擦擦黑,浩浩荡荡的驮队来到静谧的宿营地,远处隐约传来狗的叫声。“一到这里,你最喜欢的就是听见狗的叫声。”达瓦在说这话的同时,朝洛桑丹增眨了眨眼睛,丹增会心地一笑,两只明亮的大眼闪烁着淫邪的欲光,达瓦知道丹增是喜欢女人的种。丹增从藏袍里掏出酒壶咕噜咕噜地大喝了几口。三年前加入驮队的滇西南的迪庆人丹增显得出奇地兴奋,这位脖子上系着藏族金刚结的汉子同时又系着纳西人的荷包,他的加入使达瓦少操心了许多事。从前在驮队里阿多是最能干的助手,自从那次接受任务去土龙寺归还镇寺之宝时,阿多夜宿央金家后,两人一见钟情,为了阿多的幸福,达瓦舍痛成全了阿多和央金的婚事,从此,阿多做了入赘女婿。
  丹增曾告诉达瓦,他生下来时父母就殉情而死了。他是跟着爷爷和奶奶长大的,十五岁那年就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的父亲是英俊的康巴汉子,母亲是漂亮的纳西女人,两人是在一次东巴节上一见钟情的,但因双方的父母反对,他俩选择了死亡。他跟随叔叔当过马帮,开过金矿,也挣过不少的钱。后来当上了瘾君子,那个他钟情的大理女人抛弃了他。在他喝水都塞牙缝的日子里爷爷告诉他:“你要想今后的日子好起来,就要替你的父亲还一个愿,去拉萨朝圣。”正好法国传教士凯特尔说他要去拉萨,他对丹增说:“如果他同意给他从滇藏古茶道上领路,就给他优厚的酬金。”看见凯特尔用红纸封着的十筒银子的订金放在爷爷家的桌子上后,丹增接下了这一两全其美的活:朝圣;挣钱。他和凯特尔装扮成衣衫褴褛的朝圣者,混在青藏交界的三十九族蒙古后裔的阿菊娃中,一路蒙混过关来到了昌都的类乌齐。令丹增万万没料到的是,英俊的模样给自己带来了灾难性的麻烦,十六个朝圣的阿菊娃中有八个是女的,其中最有号召力的那个女人对丹增一见钟情。丹增知道她患有严重的“花柳病”拒绝与她干那事,*难耐的她对此极大不满。就在香客们在类乌齐的白塔边转经的时候,传教士的长相引起了正在转塔的地方官的盘查。大家都向官员解释他是“哑巴”,才幸免地逃脱,但因阿菊娃中的一个男人吃丹增的醋,那个男人把外国人的事偷偷地告诉了官员。夜里,官员带领藏兵包围了他们睡觉的一个废弃的城堡,凯特尔被藏兵擒获,那个女人为了救丹增而吸引藏兵的注意力,不要命地逃跑,最后惨死在枪下。同他争风吃醋的阿菊娃要丹增赔他的女人,在一番厮打中,他咬掉了那个男人的耳朵逃掉了。后来加入了达瓦的驮队并成为达瓦的挚友,从此,他就跟定达瓦再也不回滇西那片令他伤心的土地。 。 想看书来

17  茶砖上的银子和女人(3)
在为头一匹驮罗锅的马松开肚带后,丹增望了望天空,一轮弯月已从山岗上露出了笑脸,“伙计们手脚麻利些,今晚不用撑帐篷。”在启明星的监督下,驮脚娃们熟练地卸下沉重的茶包和货物,像砌城墙似的将货物码成一个个口字形的围子,围子齐人的胸高,卸下货物和驮鞍后,小扎西和罗布就在附近牧草较多的林间放牧,让劳累一天的牲口啃啃有水的青草放松白天的疲劳。
  通常情况下,达瓦同伙计们一道将茶包堆放整齐后才休息,今天却浑身乏力地打不起精神,铜瓢断裂的噩兆一路缠绕着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将这事同父亲与降央的战争联系在一起,头脑中的某个角落不时闪现亲人被降央枪杀的血腥场面,每当想到搏斗的血腥场面,他就会联想到第一次跟随父亲在拉拉山口遭到土匪的袭击的事,他深信,那是血腥的起点。
  那是一个乌云低垂的午后,当头骡吃到土匪的第一枪倒下后,尔金呷就判断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劫匪,他对白玛翁青说:“情况不妙,你带达瓦抄玛尼岗山走,那里的山道虽然危险但很安全,大家在河口处汇合。”随后,白玛翁青、达瓦牵着三匹骡马驮的六垛沉甸甸的银砖和各自的坐骑,在火力的掩护下撤离战场。天快要黑时,他俩一路急行到达充沟河谷,白玛一边卸完驮子一边拴好骡马,用手指了指远处的雪山说:“明天,只要翻过玛尼岗山,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说完便躺在一个巨大的石板上用大圆盘遮阳毡帽扣在脸上休息。一向警惕的达瓦瞧着被水冲得光滑如玉的乱石堆积的河床,除了穿梭在石底间清澈的山泉发出的流水声外,这里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连鸟鸣的声音都没有,的确如父亲说的那样很安全,但他心里还是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气氛。他找了一个在两个巨石间天然搭起的缝隙里躺下,眼睛正好能看见两米外的白玛翁青和啃青草的骡子,骡子脖子上的铜铃荡漾着间隙发出的铃声。
  躺下不久,一群惊弓之鸟扑腾着划过白玛的头顶,“不好,有情况。”就在白玛抓枪翻身起来的一刹那,啪一声枪响,白玛中弹从巨石上翻滚下来,惊慌的骡马将拴着的缰绳绷成直线来回奔跑。白玛正好滚落在达瓦的面前,他的右腿中弹了,血从毪子裤里涌了出来,但白玛非常镇定,对达瓦小声说:“你站起来假装投降,说我已经被打死,哭着说,装得越像越好。”聪明的达瓦失声大哭着站起来,说:“他死了,别打死我,骡马和银子你们全拿走。”
  两个劫匪看见痛苦流涕的人竟是一个毛孩子,但依然警惕地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达瓦照着做了,土匪端起枪在乱石间跳越着走来。啪啪两声枪响,两个土匪一个栽在水潭里,一个栽在巨石上。“达瓦,快去看看那两头猪死了没有。”达瓦战战兢兢地端着枪走了过去,当他认定土匪死后来到白玛身旁,白玛正撕开汗衫做成布条捆扎在自己的大腿上,此刻的达瓦手足无措,“没事的孩子,不要怕,要像你父亲那样,勇敢些。”
  达瓦整夜在恐惧和极度紧张中睁着双眼迎来黎明,白玛痛苦的呻吟一直持续到天亮。在光线的亮度能清楚地看见白玛的脸时,白玛的脸白里透青,由于失血过多,双唇发乌,脸上的麻子变得十分明显,像地狱里的鬼魂。在达瓦上好驮子后,他用牛皮绳把白玛横放在马背上像捆茶包一样系牢后,他们就沿着谷底朝山上进发。中午时分,他们艰难地来到寸草不长的乱石堆积的滑山,白玛翁青在此昏迷了。白玛的马走在最前头,驮骡走在中间,他殿后,陡峭的山路使达瓦的双眼几乎不敢朝山下看,稍一失足,就可能一落千丈,葬身谷底,要么喂秃鹰,要么喂狼。在陡峭的滑山上,负重的骡马累得大口大口地停下来喘气。达瓦终生难忘的是,他几乎是拽着马尾极其小心地踏着马踩过的碎石片缓行在生死之间。最初出发前的那条大河,此时此刻在他视线里,已变成一条蜿蜒弯曲的蚯蚓,山顶的风刮得他不能站立,呼吸变得急促,喉管处吸不进也呼不出空气,胸口上压着重重的石头一样,太阳穴和心脏里有东西要蹦出来一样,达瓦畏惧了,双脚迈不开步,但身后的路同样充满着死亡。他双腿发颤地站在原地,额头上的汗珠浸湿了头发。望着远处层层起伏的山峦,只有风在耳边发出的呼啸声似乎要他的命。他对着远处大喊了几声,嗓子立刻疼痛不已,于是不停地咳喘,他渴望在发出呼喊后能听见回应,遗憾的是每座山峰仿佛就站着一个同样的他在呼喊,喊声在山峰之间接力棒一样地传递回荡,尔后,依旧是孤独沉闷的山风。“做他妈的生意,阿爸,老子恨死你了!”他伤心地座在乱石上嚎啕大哭,骡马似乎听懂了他的哭声,乖乖地等候着他。当泪水被风再次吹干后,太阳的光线已从他们的身上移至山颠照到天边的云彩,直到那朵朵燃烧的红云暗淡下来。他意识到要活着就必须赶路,他咬紧牙关出发了。在翻过山口后,路变得好走起来,他举起五子快枪朝天放了一枪,同时在他的前方也响了一枪,最初他认为这是山间的回音,他又扣动了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