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悲鸿看来是十分普通的事情,但外人眼里,却有变了性质的舞弊嫌疑。但大家都绕开这个话题,不说。
只有一个人说了,这就是徐悲鸿的夫人蒋碧微。
“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是你的得意门生嘛,看你面子,看你感情,自然要多给几分的。”她的言语酸而尖刻。
徐悲鸿针锋相对,“知道你是要说这话的,所以公布成绩时,连试卷也一起贴出去了。她的水平如何,她可以得多少分,试卷说话。”
“醉翁之意不在酒。录取孙多慈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好啊,你的心愿达到了,你们可以更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徐悲鸿十分恼火,声音也高了八度,“告诉你,蒋碧微,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如果我徐悲鸿想离婚,想拆散这个家庭,早就横下心与你分手了。之所以还和你保持夫妻关系,是因为在我的脑海里,还从没有想过要和谁结婚,所以也不存在要和谁离婚!”
蒋碧微冷冷笑着,“你这话,从认识你第一天起,就开始说了,已经说了十五年。本来我是相信的,但现在不信了。你心口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我失望的地方太多太多。不客气地说,你就是个典型的伪君子!”
多少次交谈,始终争执不下,最终的结局,总是这样不欢而散。
1931年春夏之交,徐悲鸿始终处在感情的煎熬之中。
徐悲鸿照片。
此时的中国,西风东渐,传统的婚姻观遭到毁灭性颠覆。徐悲鸿周围的几位朋友,包括上海中华书局的舒新城,受此影响,婚姻生活都另有变故。或是上海滩穿金戴银的富家小姐,或者独立自主的新知识女性,或是异地一见钟情的红颜知己。相比之下,他们都比徐悲鸿有魄力,只要感情一露头,就以快刀斩乱麻之果断,离异原配夫人,与新欢另外组建起家庭。相聚在一起时,他们都笑话徐悲鸿坐拥愁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离也不是,守也不是。在感情上,百无聊赖,艰难度日。
舒新城的话更直接些:“悲鸿兄实在是书生气,爱就合,不爱就分,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的离婚,既不是什么丑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优柔寡断?”
说到底,徐悲鸿是典型的艺术家思维,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影子。感情上,他可以无拘无束,自由泛滥,但面对现实,他又不能不考虑方方面面的枝节。他既不愿伤害蒋碧微和两个孩子的生活,又不忍荒废了孙多慈正如日中天的学业。可能为他人利益考虑得更多些的缘故,他的心中,多少还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气概。
这种新潮又守旧的思维方式,注定1931年的徐悲鸿,只能是一介书生,感情上一败涂地。
惟一让他欣慰的,就是孙多慈其他各科考试,成绩也同样出色。
1931年夏,孙多慈以图画满分的成绩,被南京中央大学艺术专修科录取。
风言风语也由此而起。南京的一些小报记者,捕风捉影,渲染附会,其中甚者,以“画家怜惜才女,图画批以高分”、“痴心画家动情取美女考生”等为题,添油加醋,绘影绘声,编成吸引读者眼球的花边新闻。一时间,洛阳纸贵,徐悲鸿与孙多慈的师生情,在他们的笔下,真假混杂,演变成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三角恋爱故事。
蒋碧微看到报纸时,正和徐悲鸿一起去郭有守家赴宴。从家里出来,正好有报童叫卖,顺手就拿了一份。刚看到标题,她的脸就变了,朝徐悲鸿恶狠狠一瞪,讥讽道:“好哇,大画家徐悲鸿成了黄色小报的风流主角,这下名可出大了吧!”
徐悲鸿不屑一顾,“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你蒋碧微也信?”
蒋碧微把手中的报纸抖得“哗哗响”,尖刻地说:“你要是行得正,无风又无影,他们编得出来吗?”
“真是妇人见识,懒得理你。”
“不是懒得理我,是理屈词穷!”
两人一路吵到郭有守家。
十、 图画满分(2)
郭有守是徐悲鸿夫妇共同的朋友。他是四川资中人,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后赴法国巴黎大学攻读文学,也就在这段时间,他与徐悲鸿夫妇结为好友。郭有守生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小蒋碧微两岁,因此蒋碧微便把他当作小弟弟看待。1928年郭有守获文学博士学位回国,在国民政府###任职,1931年夏,升任###秘书长。这之前一年,经杨度之子杨公兆牵线,郭有守与杨公兆正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的妹妹杨云慧相识相恋,并于这年冬天在上海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婚礼由杨度主婚,蔡元培证婚。在教育界,可说是轰动一时。徐悲鸿夫妇也专程去上海参加了婚礼。
郭有守与徐悲鸿夫妇走得很近,蒋碧微有什么烦心之事,第一个诉说对象,也是郭有守。徐悲鸿因孙多慈生出的感情变异,郭有守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请他们夫妇过来晚宴,也就是想在席间做一些劝解。
这是1931年7月14日,星期二,当日入伏,次日出梅。
徐悲鸿夫妇一进门,郭有守就发现气色不对,忙与夫人给他们泡茶递水果。
“悲鸿兄近段时间在报刊露脸不断啊,我与云慧记了一下,《北洋画报》好像期期都有画作发表,《良友》上也看到了画狮画猫的作品,《北晨画报》上刊的是一幅国画吧,题目《嘶风》取得真好。上周在《中央画刊》上也看到了两幅,一个是《双鸦图》,一个是《三鹅图》,都是极有味道的。”
杨云慧也说:“我喜欢你在《申报图画周刊》上的《惊艳》,配的你那幅小照也很神气。‘人皆知其精研西画,而不知其中画亦笔力雄浑。’这个评议也精确。”
蒋碧微气鼓鼓地把手中报纸扔到了桌上,“你们没有看到吧,还有更精彩的呢,师生三角恋爱,已经成花边新闻人物了!”
郭有守立刻明白了他们争吵的原委,笑笑,“那些三流记者的胡编乱造,嫂夫人是不应该信的。”
“无风不起浪。如果没有影子,他们能编出什么花来。”
郭有守说:“那我就斗胆批评嫂夫人一句了,若是和这些三流记者一般见识,那真大跌了你的身份。”
蒋碧微说:“我哪愿意这样?可你看看,国内外知名的大画家,不断为绯闻所缠绕,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吧?”
郭有守暗暗向杨云慧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脸堆笑,在中间打着圆场。杨云慧明白丈夫的意思,忙吩咐下人将做好的菜端上桌。此时另外的客人,徐志摩和谢寿康他们,也陆陆续续到齐了,看到这种场景,大家故意嚷着肚子饿,要求主人赶快开席。
于是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面前的杯子也筛满了酒。但徐悲鸿与蒋碧微之间,依旧烽烟不断。
“这酒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郭有守故意转开话题,“HAUTBRION,一直没有舍得喝,今天悲鸿兄夫妇光临,咬咬牙,开了!”
1931年秋,孙多慈的胸前终于戴上了这枚向往已久的国立中央大学校徽。
蒋碧微却不依不饶,不端杯子,不拿筷子,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流。“最受伤害的是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也把我卷进你们那些不明不白的事!”
“那你说怎么办?”徐悲鸿实在不耐烦了,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
蒋碧微望着他,“你要真想洗清白自己,两条:一,不要录取孙多慈,你可以把她推荐到其他大学去;二,如果非要录取孙多慈,那就辞了中央大学的工作。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徐悲鸿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躲?”
蒋碧微回身指向茶几上的报纸,道:“你一个大画家,愿意每天上它们的头条吗?”
徐悲鸿张了张嘴,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你说,你想继续为这些黄色小报制造花边新闻吗?”
徐悲鸿仍沉默不语。
略占上风的蒋碧得理不饶人,向郭有守夫妇说:“你们看看,从来都是这样,需要他像个男子汉表态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也不说。”
“你真的非要我做出决定?”徐悲鸿问。
“二者取一,没有其他任何选择。”蒋碧微答。
“那好,我辞职。有守,帮我把纸笔拿过来,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我这就把辞职信写了!”
郭有守忙苦口相劝,“悲鸿兄,嫂夫人也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大家还是在一起好好商量,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路。”
十、 图画满分(3)
徐悲鸿冷冷地笑笑,“你不找?那不好意思,我自己来找吧。”说着,他立起身,走进郭有守书房。
蒋碧微被徐悲鸿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打懵了,半天无语。郭有守夫妇也不好说什么,转过脸,看徐悲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再进客厅,徐悲鸿一脸平静。他把手中的辞职信递向蒋碧微。“已经按你意图把辞职信写好了,麻烦你蒋碧微,明天替我跑一趟,把它转交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
蒋碧微完全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两眼发呆,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徐悲鸿谈笑风生,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仰脖,喝得干干净净。“真的是好酒啊,法国名牌,好像是‘总统之爱’吧,在中国,他们喊作‘红颜容’,价格不菲哦,这一杯恐怕得要好几元钱啊!”
郭有守赶紧给他夹菜,道,“这酒你还是少喝点,醉了可不好。记得当年在巴黎……”
“当年的事就不说了,”徐悲鸿苦苦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醉了倒省许多心啊!”说罢,又要往自己的杯里倒酒。
郭有守拦住了他,“先吃点菜垫垫肚,然后我们再开怀畅饮,如何?”
“你这是不想让我喝酒?那好,我就不喝。我这胃正好有些隐隐作痛,那我就先回去吃点药吧。”不容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出门了。
剩下来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蒋碧微,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