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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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暴风雪-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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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连队干部平时最听马团长的话,此刻却“拒人千里”; 他坐在台上不能自持了。
    “老马,这件事以后考虑吧!”政委孙国泰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分明在给他垫一块踏脚石,扶他下台阶。
    他却不领这个情。他觉得自己不能当众领这个情。如果是别人从尴尬局面中解脱了他,他会很感激的。但对政委孙国泰,他非但不感激,而且产生了误解。认为政委不是在“拯救”他,是在有意刺激他,当众“将”他的“军”。
    “小刘,刘迈克,你站起来。你自己说,你想到哪个连队去吧?你说到哪个连队,你今天就是哪个连队的人了,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他不理睬政委,却把刘迈克也点了起来。
    刘迈克本已处在一种如同当众受刑的地步,这时又不得不站起来。他感到自己象一件卖不出去的什么东西,在被团长“压价拍卖”。明明是“压价”也卖不出去的了,又要拿他强加于人!他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尊心,被当众煎烤着。他过去以为自己是知识青年中一个非凡人物的那种骄矜的自信,在这一刻彻底被从心理上切除了!
    曹铁强忽然站起来说:“刘迈克,我们工程连欢迎你!
    ” 这句话从曹铁强口中说出,使马团长大出所料。使所有的人都大出所料。连在台上点燃了烟斗的政委,也拿着烟斗忘记了吸,显出愕异的表情。马团长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刘迈克身上,一会又落在曹铁强身上,他感到这么一来自己反而难于做主了。
    曹铁强站起来说出这句话,也顿时后悔了。第一,他不是连长,也不是指导员,从职务上讲,他无权说这句话。连长指导员就坐在他身后,他说出这句话,既对他们很不尊重,又会使他们很被动。第二,刘迈克会怎样理解呢?所有的人会怎样理解呢?虽然,他绝非出于半点不良动机。作为一个知识青年,他不忍看到另一个知识青年当众受辱。他觉得那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侮辱,是对所有知识青年的一种侮辱。他必须维护知识青年的共同的人格不受袭读。他是经常用这把尺子度量自己也度量每一个知识青年的品格高下的。
    刘迈克终于开口说话了:“团长,我到工程连,其他任何一个连队也不去!” 
    说完,他离开了会场……
    聚餐的饭桌上,刘迈克和工程连的连排干部们坐在了一起。他是心里憋着股劲,偏要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而且偏要坐在曹铁强对面。但他并不看曹铁强一眼,象对面根本没有坐着曹铁强这个人。他的脸冷如冰霜,毫无表情。在聚餐气氛之下,这种毫无表情的表情,恰恰是一种与周围气氛形成反差的异常特殊的表情。这一桌,因为他在座,使每个人都感到很不自在。而这正是他坐到这一桌要达到的意图。给你们制造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他心中暗暗报复地想。我刘迈克到哪儿也是刘迈克,今后领教你们!
    当天下午,工程连的马车赶到公路口,有人在路边拦住了车——是刘迈克,身旁放着一只旧木箱,箱子上是行李。他将箱子和行李放到马车上,自己坐在马车最后边,不跟他今后的连长指导员说一句话,更没有理睬曹铁强,呆滞地望着团部渐渐离远……
    马车进入连队,首先停在大宿舍门口。指导员对曹铁强说:“小曹,你负责在大宿舍给他安排个铺位。”
    “不必劳驾。”刘迈克扛着箱子,提着行李,一脚瑞开宿舍门,猝然而入。
    象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强盗,宿舍里的人看见他,立刻停止正做着的事,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他们先是愕然,既而诧然,既而漠然,既而悻悻然陶陶然。他分明是被“革职发配”,落魄到此。他们看出来了。他们觉得生活的安排真好玩。这令他们满意极了。
    刘迈克谁也不看,如入无人之境。他那双蛮性未泯的眼睛,从北炕炕头扫到炕尾,又缓慢地转向南炕,从南炕炕尾扫到炕头。身子,未动一动。
    只有南炕,还空二尺宽的位置,在炕头。那是小瓦匠的铺位。小瓦匠挪到炕尾挤了个能铺下半条褥子的地方。
    刘迈克先放下箱子,接着把行李放在箱子上。走到那个空铺位前,摸了一下炕面,热得象炭火上的平底锅。炕席,蛛网似的,只剩几条席筋残连。
    他犹豫着。
    曹铁强走进来,他们默默对视。
    “那地方好,预先给你空出来的!”谁冷冷地说这么一句。
    刘迈克下了决心,将行李提起,放在炕上,慢慢解行李绳。
    曹铁强看他一会儿,转身走出去了。
    刘迈克刚铺下褥子,曹铁强又走进来,扛着三块木板。
    “把木板垫上。”他低声说。
    是小瓦匠单书文在褥子底下垫过的三块杨木板。
    刘迈克有点茫然地凝视着曹铁强……
    工程连的男知青们,并不象他们的排长那样宽厚地对待“公敌”。晚上,一盆洗脚水从门顶扣下来,扣在刘迈克头上。
    “昨晚是谁干的那件事?”第二天出早操,曹铁强向全排战士追究。
    大家列队在他面前,没人承认。
    “鬼干的?! ”他目光咄咄地扫视着他们。
    一个个都象聋哑人。
    刘迈克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我,没必要挨冻吧?”他不卑不亢地说。
    “你可以回宿舍。”曹铁强平静地回答。
    望着刘迈克不慌不忙地朝大宿舍走去,曹铁强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承认,我就不解散你们!”把脸转向他们时,他又说。谁都从他的语气听出来,排长的犟劲儿发作了。
    半个小时过去,有人开始搓手,跺脚,捂耳朵。
    “立正!”排长高喊一声口令。
    大家顿时肃立不动。
    “排长……”小瓦匠怯怯地从队列跨出一步。
    “你?” 
    “我……”
    “行啊!你也从被人欺负学会欺负人了?” 
    “我……”
    “归队!” 
    小瓦匠忐忐忑忑地退回到队列中。
    “全排听口令,向右转,目标——宿舍,齐步——走!”
     人人疑惑,不知排长会怎样惩罚小瓦匠,暗暗替他担心。
    全排进入宿舍,南北两列,站立炕前。
    刘迈克坐在两列之间火炉前的一块劈柴上,烤破毡袜。毡袜散发一股难闻的怪味。他眼皮都不撩一下。
    炉盖上放只脸盆,哪条懒汉洗完脸没倒水,一截烟蒂绕着盆边做圆周运行。显然水在由凉渐热。
    曹铁强将宿舍门敞开一半,从炉盖上端起那盆水,很悬乎地架在门框上。
    刘迈克没抬头,目光从眼角瞥视着曹铁强,仍一动未动。
    “你,去开门。”曹铁强盯着小瓦匠说。
    小瓦匠朝架在门框顶上的脸盆瞅了一眼,怔怔地瞧着排长。
    排长神色无情。
    小瓦匠一步一步向门走去。走到门前,站住,缓缓地扭回头,眼中流露出哀求。
    曹铁强表情凛然不变。
    小瓦匠慢慢伸出一只手推门。
    “住手!”曹铁强厉喝一声。
    小瓦匠伸出的那只手没立刻收回,他象木偶以地僵立。
    “把脸盆端下来!”排长又对他吼了一句。
    小瓦匠一声不响地搬个木墩踏着,小心翼翼,双手把脸盆从门框顶上端下来。
    “放回原处!” 
    小瓦匠端着脸盆一步一步走到炉前,轻轻将脸盆放在炉盖上。
    “入列!” 
    小瓦匠看了排长一眼,站到队列中去。
    所有的人都舒了口气。
    “大家听着,再发生类似的事,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停顿片刻,排长接着说:“我们不是被流放到北大荒的乌合之众,我们是兵团战士!以后,绝不允许谁敌视谁,绝不允许谁欺负谁,绝不允许谁坑害谁!我们应该学会自己管理自己。我们谁的父母不为我们操心?让父母和亲人少为我们操点心吧!解散!” 
    “哎呀,什么东西烤着了!”几个人同时叫起来。
    刘迈克用木棍掀开炉盖,将烤着了的毡袜塞进炉膛……

    挨饿……
    兵团战士挨饿了。
    一评小镰刀战胜机械化。
    二评小镰刀战胜机械化。
    三评小镰刀战胜机械化。
    四评——小镰刀就是能战胜机械化。
    第二年麦收时节,正值报纸发表社论:《 发扬延安精神》 ,团麦收指挥部提出响亮口号-——靠小镰刀夺丰收!
    “靠小镰刀,可以兼收并得,既获粮食丰收,同时也获思想丰收。南泥湾时期有机械化吗?没有。解放区军民靠什么丰衣足食?靠镰刀!南泥湾精神今天过时了么?没过时!我们就是要发扬光大南泥湾精神,通过劳动,体力劳动,而非机械化,改造我们的世界观!小镰刀和机械化相比,我们每一个兵团战士要付出更多汗水的!流汗是大好事,种种非无产阶级思想,都会和汗水一起从我们体内排出。也许有人认为,这是自讨苦吃!但这种自讨苦吃的精神,是光荣的精神,革命的精神,应该千秋万代永远继承的精神!自讨苦吃的精神万岁!……”
    在麦收誓师大会上,马团长的动员报告气吞山河。广播线将他充满革命激情革命信心的高昂而雄浑的声音,传送到各个连队。据说,又是政委孙国泰为首的几名党委委员,坚决反对。因此才产生了“四评”。又据说,文章是团长的秘书起草,团长亲自动笔修改过才定稿的。每天天刚亮,《东方红》乐曲结束之后,团部女广播员甜美的声音便开始广播:“全团指战员注意,全团指战员注意,下面广播重要文章,一评……”
    从“一评”至“四评”,每天一评。政委孙国泰为首的反对派,就这样被彻底评倒了。小米加步枪,不是战胜了飞机加大炮吗?小镰刀究竟能不能战胜机械化问题上存在的种种“糊涂思想”; 就这样被评得人人明白了。机械收割,伸手调拨拖拉机,成了很不体面的事。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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