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危险哦!轰!隆!”
“是啊!而且没东西吃了。”
“嗯,这里的东西很多很多,###、猪、小鸡……什么都可以吃。你们要住这里很久很久?或是度假?”
“我们要待到战争结束。”
“战争快结束了。睡哪儿你们?长板凳,光光的,硬硬的,冷冷的。老巫婆不让你们房里睡?”
“我们也不愿和外婆一起睡,她又臭又会打鼾。我们原本带来的被子和床单也被她卖掉了。”
传令兵从炉灶上的锅子里倒了一些热水,说道:
“我该清理房间,今晚或明天早上长官就回来。”
说完后,他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又来了,递给我们两条军用的灰色毯子。他对我们说:
“告诉老巫婆,不能卖。如果她凶,告诉我,我就砰!砰!杀她。”
说到这儿,他又笑了。为我们盖上毯子,熄灯后就走了。
白天的时候,我们都把毯子藏在阁楼上面。
练习心灵之痛
外婆平时叫我们:“狗养的!”
而大伙儿都叫我们:“老巫婆的孙子!婊子养的!”
还有些人喊我们:“智障儿!小流氓!浑小子!笨蛋!脏孩子!脏鬼!下流!卑鄙!小无赖!该死的家伙!杀人坯子!”
听到这些字眼,我们满脸涨红,耳朵一阵一阵嗡嗡响,双眼直盯着地上,膝盖不停地颤抖着。
我们真的不愿再因此而脸红、颤抖,只希望能快快适应这些辱骂和伤人的字眼。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直视对方,然后互相辱骂,我们用的字眼一句比一句更残###。我们其中一个先说:“你是混蛋!你是傻瓜!”
另一个就说:“你是笨蛋!你是坏蛋。”
我们就这么不断练习,直到自己对这些辱骂不再在乎,不再感到刺耳为止。
每天大约半小时的练习之后,我们就到外头转一圈。我们故意让别人羞辱我们,直到我们注意到我们已到达不再在乎别人辱骂的地步为止。
然而,在我们心里仍旧有一些令人难忘的话语,母亲以前常唤我们:
“亲爱的!我的爱!我的宝贝!亲爱的小宝宝!”
每次我们想起这些字眼时,不免热泪盈眶。
这些温柔的话语是该忘记的,因为现在不再有人这么唤我们了,而且回忆是这般沉重的负荷,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们用另一种练习让自己忘却。我们说:
“亲爱的!我的爱!我爱你们……我绝不离开你们身边……我只喜欢你们……永远……你们是我的所有……”
不断地重复这些话,让这些字眼逐渐丧失它们的意义,这同时也减轻了我们的痛苦。
上学
这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个晚上,爸爸妈妈以为我们已睡着了。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谈论我们。
妈妈说:“他们绝对无法###受被分开的事实。”
爸爸说:“只是在上课的这段时间不在一起,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被分开啊!”
妈妈又说:“他们一定无法###受。”
“非得如此,对他们也比较好。学校的老师、心理学专家都这么认为。也许刚开始他们难以适应,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你的意思我能了解,但是我更了解他们两个。他们离不开对方。”
爸爸提高声音说:“就是这样!太不正常了!他们一起思考、一起行动,简直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实在太不健康了!真叫人伤脑筋。唉!他们真的太让我操心,他们实在太古怪了,永远猜不透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太早熟了。”
妈妈轻笑说:“你该不是怪他们太聪明吧!”
“这并不好笑啊!你笑什么?”
妈妈回答:“对于双胞胎而言,总会有这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就会改变了。”
爸爸说:“没错,如果将他们分开就会有所改观。每一个独立个体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几天之后开始上学。我们两个不在同一班。但是,在班上却都坐在第一排。一长排的校舍隔在我们两人的教室之间,这种距离对我们来说似乎太残酷了,这种痛苦叫人难以承受,宛如被吊在半空中。我们再也无法###受,我们觉得一阵晕眩,我们昏倒了,我们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是在被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
母亲赶来看我们,她温柔笑着对我们说:
“明天起,你们就可以待在同一班了。”
回到家,父亲只对我们说:“装病!”
不久之后,父亲到前线去了,担任战地记者的工作。
在我们念书的两年半之间,男老师们也奔赴前线,由女老师给我们代课。后来,因为警报和轰炸接连不断,学校也停课了。
在学校里,我们学会了阅读、写字和算术。于是,住外婆家的这段时间,我们决定继续念书而不依靠老师。
方格纸、记事本和铅笔
外婆家既没纸也没笔,于是我们来到一个叫“文具店”的铺子买这些东西。我们选了一叠方格纸、两支笔和一本又大又厚的记事本,将它们放在柜台上。柜台后面站了一位胖胖的先生。
我们跟他说:“我们需要这些东西,但是没钱买。”
店主说:“什么?可是……买东西就得付钱啊!”
我们又重复说:“我们没钱,但是真的很需要这些东西。”
店主说:“学校都不上课了,哪会有人需要纸和笔。”
我们说:“我们在家上课,就我们两个自己上课。”
“回去跟你们的父母要钱!”
“我们的父亲在前线,母亲待在大城市,我们住在外婆家,她也没钱。”
店主说:“没钱就什么都别想买!”
这时,我们不搭腔,盯着他看。他也看我们。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过了一会儿,他咆哮:“别这样看我!滚出去!”
我们说:“我们打算替你做一些事来交换这些东西呀!譬如说,我们会捡枯柴、浇菜园、除杂草、扛东西……”
他又咆哮说:
“我没有菜园!我也不需要你们!还有,你们能不能说些符合你们年龄的话?”
“我们就是这么说的啊!”
“以你们的年纪而言,使用‘打算’这个字眼正常吗?”
“是啊,我们并没说错。”
“没错!太好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们的说话方式!还有,别再瞪我,滚出去!”
我们问:“你养鸡吗?”
他拿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脸,语气较平缓地问我们:
“养鸡?为什么养鸡?”
“假如你没养鸡,我们可以拿很多鸡蛋来跟你交换这些我们不可缺少的文具。”
这位先生看着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们又继续说:“鸡蛋的价格愈涨愈高,反倒是这些纸和笔……”
这时,他把我们的纸、笔和记事本都扔向门边,对我们大吼:
“出去!我不稀罕你们的鸡蛋!这些全拿走,就别再来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对他说:
“等到纸和笔用完时,我们会再来。”
上课
我们上课的教材有父亲的大辞典和我们在阁楼里发现的《圣经》。
我们给自己排了订正错字、作文、阅读、心算、数学和背诵等课程。
父亲的大辞典帮我们订正错字、了解字义,同时也让我们学习新的词汇和它们的同义词、反义词,而《圣经》则成为我们朗诵、听写和背诵的题材,所以我们很用心地研读《圣经》的每一页。
以下是上作文课的情形:
我们两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桌上摆着方格纸、铅笔和我们的大记事本。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不在。
我们其中一人跟对方说:“你的作文题目是‘到外婆家’。”
另一人接着说:“而你的是‘差事’。”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动笔。利用两个小时,两张方格纸,描述我们的观感。
两个小时一过,我们互相交换作文,对照字典为对方订正错字。最后,在纸张下方写上“好”或是“不好”。假如得到“不好”的成绩,就将它丢入炉灶里,在下堂课重写一次;若得到“好”的成绩,则将它抄入大笔记本里。
我们评定文章“好”或“不好”的标准很简单:一切须属真实。我们所描述的是我们所看见的人、事,所听到、所做过的事。
举个例子来说吧!我们不能写“外婆像个巫婆”,却可以写“大伙儿都叫她老巫婆”。另外我们不能写“大城市很美”,因为也许我们认为大城市很美,而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同样,假如我们写“传令兵很和善”的话,这并不一定是真的,因为传令兵很可能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狠毒的一面。所以对于他,我们简单地写着“传令兵递给我们两条毯子”。
此外我们还写“我们吃了很多的核桃”,这并非表示“我们喜欢核桃”,因为“喜欢”这个字眼并不明确,而且不够简明、客观,就如同“喜欢核桃”和“喜欢我们的母亲”是两回事:前者意味着令人愉悦的口感,而后者则是一种感觉。
表达情绪的字眼太含糊不清,所以最好避免使用这样的字,而尽量去作事物、人物、自我的描写,也就是忠实地描绘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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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和她的女儿
我们的邻居是一位比外婆年轻的妇人,她和她女儿住在小镇最边上的一间房子里。房子破烂不堪,屋顶还破了好几个洞,房子四周也是一片庭院,但是不像外婆家的照顾得这么好,邻居的院子里只有杂草丛生。
邻家妇人终日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只是望着她眼前的景物,没人知道原因。到了晚上或下雨时,她的女儿则扶她进屋里。有时,她的女儿忘了或不在时,这妇人仍然待在屋外一整夜,无论天气如何,她依旧如此。
附近的人说,这妇人曾经怀过一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这个男人抛弃她,她就精神失常,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