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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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全本)-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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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文成从外边回来,看见院里坐着两名护兵,就知道是汉口来了人。护兵站起来向大公子向文成敬礼,向文成就招呼秀芝领护兵到西小院叔叔屋里去喝水。他见甘运来正在屋前说话,便迎上去说:“得叫甘副官了,副官比马弁可不容易当。嗬,一个星期前,我还从《申报》上见过你的名哩。报上说十三混成旅旅长向中和向大人乘船顺江而上赴宜昌,随从只带了副官甘某一人。”甘运来说:“那是去荆州看地形,并不是去宜昌。记者们也净捕风捉影,有位女记者问我姓什么,我说姓甘,就落了个姓。”向文成说:“你这也是十三混成旅的一员将了,姓甘听起来也威风。从前东吴孙权帐下就有个甘宁,甘宁,字兴霸,也是三国时期不可多得的一员将才。甘运来说:“我可不是甘宁,可忠心也不下于甘宁,我随时不忘咱是笨花人。”向文成说:“你跟着我爹,我和我娘都放心。”甘运来说:“就是二太太看着我不顺眼,净拿话儿给我听,说我对他们娘儿仨是假模假式。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是向大人的骨肉啊。”

  甘运来一提二太太,才忽然想起同艾,这半天他只顾和文成在院里说话了。他看看东屋没动静,就问:“文成,你娘——太太呢?”向文成说:“去百舍找许子然看病了,群山赶着车。也快回来了。”甘运来说:“说实在的,你爹身在外地,最为惦记的还是你娘。”

  同艾回来了。

  同艾被群山领着,只是领着,她不要他搀扶。一看院里坐着甘运来,同艾的心还真有些怦怦跳。她尽量平静地说:“运来,是你。怎么不捎信儿让人到元氏去接你一下。”甘运来说:“接什么,兴师动众的,元氏站有的是拉脚的车,粗车、细车都有。”同艾说:“自家人,不接也罢。”

  甘运来和同艾说话间,秀芝又从同艾屋里搬出一把藤椅让婆婆坐。这藤椅本是那年向桂去汉口时从军营里要的,四把藤椅,两把给同艾,两把留在西院自己坐。同艾坐上藤椅,身上还穿戴着出门的衣裳,人看起来格外排场。走过南北的同艾,在家人面前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话里也夹杂着南北的官话。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现在她最想问的当然还是向中和的一切,可话到嘴边,她只说:“汉口哩,今年热不热?”甘运来说:“热,比那年热得多,那年雨多。”甘运来说的那年,是同艾和向文成在汉口的那年。她又问了些路上的事,问甘运来几点上车,几点下车,火车上有餐车没有。最后,她终于提到了向喜。她假装不在意地说:“怎么,报上说老头子又去了宜昌?”甘运来说:“是荆州。”同艾说:“是开拔,还是查看地形?”运来说是看地形,不是开拔。同艾问长问短,只是不问老头子是一个人住还是那个二丫头也在。同艾不问,甘运来也不提。

  刚才甘运来进门时护兵随后就抬进一个藤编箱子,现在甘运来要和向家人交代这个箱子。他就着红石板把箱子打开,先取出几块衣料、几包干货和茶叶,又拿出几匣子孝感麻糖,说,孝感麻糖是他坐火车过孝感的时候买的。最后,他开始对向家交代正事了。一说交代正事,同艾就让长工群山到后街花坊去喊向桂回来。向桂平时不在家,大半在花坊,现在又挨着花坊张罗开粉坊。

  向桂来了,和甘运来作了寒暄。

  这次甘运来专程从汉口回笨花,是为了向家盖房的事。近来,二太太越是在汉口住着不走,向喜就越发为家里盖房的事费心思。他先把每月的饷银拿出一半交给甘运来,叫甘运来存到英国银行,说中国银行朝三暮四不稳妥。接着,向喜又日夜不停地构思着笨花向家的建筑计划,一有闲暇就和甘运来讨论实现这个计划的可能性。二太太对向喜饷银的“锐减”,自然是要过问的,向喜就说,没见政府又换了国务总理,王大人几次到北京催饷也催不下来,军饷拨不下来这军心还不稳呢。二太太半信半疑地去问王占元的太太,王太太知道向大人家里的事,便说,王大人是去过北京。二太太不再问了,只对向喜说,手里再紧,我保定的爹娘你也得管哪。向喜也不与她争执,叫过甘运来说,这月要多往保定寄几块钱,别写错了门牌号码,保定东大街一百五十三号。

  甘运来在笨花传达向喜的建筑计划。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在红石板上。向桂低头凑近图纸看,向文成却不看图纸,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天。笨花的天很蓝,他看见天上就有着一副图画,那正是他家未来的宅院。向桂左看图右看图怎么也看不明白,就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现时咱们坐在哪儿说话呀?”

  向文成还是不看图,却心中有数地回答叔叔说:“咱们正坐在图的东北角。”

  向桂说:“这图上哪儿是东西南北呀。”

  甘运来说:“这是按照军用地图的规矩画的,我见向大人画过,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向桂看看还在看天的向文成说:“文成,你不看图,怎么知道咱坐在这图的西北角说话呀。”

  向文成说:“除却西北角,咱们没地方坐。”

  向桂说:“这又是怎么说的。”

  向文成说:“叔叔你想,现时咱这老房子东边临街,你盖房横竖不能往街上发展,要发展只能向西向南扩。咱这老房子西边南边才有空地,眼下你不坐在地图的东北角你坐在哪儿呀。”

  甘运来看看向桂又看看向文成,带出敬佩的口气说:“文成是怎么掐算的。”

  向文成说:“用不着掐算,只是推算。”

  同艾也抑制不住赞美的语气说:“看这孩子。”每逢看到向文成的聪慧过人之处,她便想到文成五岁那年躺在保定金庄炕上害病的样子,越发觉出儿子的可怜不待见,也越发忍不住要夸儿子几句。

  向文成又问甘运来:“我爹的计划,向西大概是十五间房的宽度吧?”他只问着甘运来,还是不看图。

  甘运来说:“西边画着一个土坑。”

  向桂就说:“从这棵枣树到土坑,大约摸也就是十五六间的量。”

  甘运来说:“文成又猜对了。”

  向文成说:“这分明是个东西狭、南北长的大宅院。向南,兴许能到前街口,五是五,五五二十五……”向文成独自心算一阵说:“哈,这宅院可不短!”

  向文成自顾自对宅院的面积作着估摸,甘运来又根据向喜的口述,把宅院的具体分割作着解释。他一边解释一边对向文成说:“文成,过来一起看看图吧。”

  向文成说:“不用看。大门洞肯定朝东,进门还有个长门洞,我爹这是计划在门洞挂几块匾。顺着长门洞一字排开三全院子,这是住宅。越过最后一全住宅又是一全柳暗花明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五间西屋,我爹要当客厅用;厨房、仓房是东屋;此外还要规划出牲口棚,长工屋,碾、磨道,粪坑和男女厕所。再往西,也就是现在的土坑,是个居连,种花、种菜——可是,没井。”

  甘运来说:“向南呢,还没说向南呢。他是故意要考向文成了。”

  向文成说:“向南地方远是远,目前我爹尚无什么正经建筑规划。南边现在有一片枣树,不用动,先圈进来,也是备用,也算一景,将来立块石头题个字,叫:秋枣玲珑。”

  向桂听着向文成说得像真的似的,便不断观察起甘运来,意思是,这图我也看不懂,我侄子说的这套话到底对付不对付啊。

  甘运来对向桂和同艾说:“桂叔,太太,实话说,我服了。这是怎么鼓捣的呀,刘伯温、诸葛亮也不过如此吧。”

  同艾得意着说:“别夸他了,越夸他越逞能。”

  甘运来对向文成的能掐会算很是兴趣浓厚,他有些兴奋地说:“文成,我还是想知道你这里的窍门,怎么你没看图就能一说一个准儿?”

  向文成说:“我的判断根据有三:其一,我爹量事要以可能为依据。眼下咱们扩宅院不能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想到哪儿是哪儿。说到哪儿也必得以咱这东西小院作基础。其二,我爹量事还有个量力而行。南边长是长,却不能眨眼间盖起来,经济能力还达不到。当旅长使的也是他那点死钱儿,不会捞外快,家里横竖成不了王府。其三,也是咱向家处事最重要的一条,仁义为最。向西向南要地,都是些不起眼的边沿空地,怎么也好办。东边是街,北边是西贝家,咱不能置村人的利益于不顾。这就是我的分析。”

  甘运来感叹说:“领兵打仗也不过这两下子,只是……”话没说完,却发现向文成这才拿起红石板上的院落布局图似看非看起来。他看时,眼就离图纸很近,鼻尖磨擦着图纸,沙沙沙,沙沙沙……他鼻尖擦着父亲笔下的乱线寻找一阵,放下图说:“看,八九不离十。”向喜的这张图纸还仅仅是一个建筑的平面位置图,宅基地有五亩大小,与向文成猜测的正吻合。至于建筑形式,向喜没有更具体的指示,只让甘运来告诉向家,让家里人拿主意。

  向家人围着图纸,虽然一时没有把建筑形式提到日程上来讨论,可也七嘴八舌地说了些对新宅院的展望。

  同艾主张要学保定府的房子,扣瓦起脊,一面窗户;廊子不高,只有三两级台阶,也不招摇,屋里也明亮。笨花一带的房屋,窗户小,窗户棂子密,屋里黑。晴天还好,赶到阴天,忒憋闷。

  向桂主张学南方,他说:“南方的房子比北方还高大,廊子下雕梁画栋的。屋里不砌砖,装地板。红松地板漆大漆,走起来咯噔咯噔。”

  甘运来愿意听向文成说话,他说:“还是多听听文成的吧,我看他想事周到可行。”

  这时向文成又说话了,他对向家未来的新建筑发表了个人的初步意见。他反驳了同艾的保定风格,也反驳了向桂的南方风格。他说笨花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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