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涟汐呆呆地趴在窗前,脑中有些空白。过了一会,她深深埋首,许久没有抬头,眼角是否湿润,唇边是否紧咬,没有人知道。
一天,两天,三天……半月之后,涟汐才又见到伊晴。眼神不再空洞,但却含了丝疲惫,眉间也有抹忧愁,笑容带了勉强,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神采奕奕。
涟汐扶伊晴到桌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心中百般滋味。
“不用安慰我,我已看开了。”伊晴淡然一笑,惆怅而浅寞。这是从前绝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虽然显得成熟,却令人万分心疼,只想抹去这笑容,即便是摘下天上的星星,捞起水中月,只要能恢复从前的灿烂,可是……
“我看到宝宝了,他在那边很好,我不担心。”伊晴不由自主地抚着肚子,声音有丝颤抖,“只是可惜了那些做好的小衣服小鞋子,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不要再说了。”涟汐脱口而出,抬起伊晴的脸,果然已是泪痕满面。她上前俯身抱住她,抑住涌到喉头的酸涩,“你还有我,你还有十四啊,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
“嗯。”伊晴用力点点头,埋在涟汐怀中,终于失声痛哭。涟汐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也湿润起来,只愿这泪水能带走忧伤与痛苦,伊晴,你的笑容,才是最大的恩赐。
这次塞外之行,伊晴恳请随驾,康熙想想便同意了。涟汐有些担心她的身子,却被十三的一句“人家自有人关心,还是多想自己吧”堵了回来。夜里稍一凉就会咳嗽,也怪不得十三这样说了。
“这次你还是要去的吧。”涟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十三神色一黯,“嗯”了一声后不再说话。
昔日的随驾是风光无限,是恩宠,而今日,是心有防范,是不放心。自从复立太子之后,十三一改往日豪爽之气,谨言慎行,敬恪有加,却终是再也得不到康熙的一个“好”字,甚至都不会看他一眼。到底有多大的罪过,可以让一个父亲如此天差地别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事发后,十三的老师法海因受牵连,降职后调离此任,据说是愤然而去,十三未能见上一面。涟汐不清楚事中的原由,也不想弄清,她相信十三,却也倍感无力。
“皇阿玛那么喜欢二哥,我……”十三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起身打开窗子看向窗外。那背影,就如同风中的劲松,虽外人看去不偏不移,却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颤抖与悸动。
也许是因为近乡情切,或许也是因为十四的日夜相伴相语,伊晴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望向远方,望向蔚蓝的天空,像一只急待归巢的鸟儿。
终于到达了,伊晴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然后扑进许久未曾见面的父亲怀中,博尔济吉特王爷也忍不住双眸微湿,他的小女儿,他最心爱的小女儿,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的小女儿。康熙含笑颔首,丝毫不计较她的失礼。
请安过后,一同进了御帐。康熙把一直被多尔济小心扶着的雯洛招到近前,细细询问着。涟汐站在后面,不由微笑,雯洛依旧笑容明媚,幸福满眸。
伊晴和多尔济说着什么,多尔济却一直看着雯洛,目光紧张却无愉悦的情绪。伊晴倒是没注意这个,掩嘴偷笑着。涟汐看看多尔济,又看看雯洛,微有些奇怪。目光稍一移,和四阿哥的对了个正着。涟汐眨眨眼,很快移开了,心里泛起小小的甜蜜。
吩咐小春守着,涟汐退了出去。走了两步,碰到了也是独自一人的佟侍卫,两人都闲着,便一起边走边聊。
“身子还好吧,叔公的药方还算有效吧。”佟侍卫不时侧头看看涟汐,手一会按在剑柄上,一会在身侧握紧,似是仍有些紧张。
“嗯,很有用,多谢大哥了。”涟汐微微颔首,嘴角抿出一个笑容。“叔公的医术果然高明,大哥也懂些医道吗?”
“我?我可不懂这些,我连一味药都认不清,”佟侍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担心药没效,那是叔公很久前的手记了,幸好,挺有效的,我试过后……”佟侍卫忽的停了嘴,没再说下去。
试过?涟汐瞅瞅他,也没多问,只知自己又欠了一份情。“大哥现在是御前侍卫,应该轻松不少了吧。”
“确实轻松多了,出宫也方便,你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时找我。”佟侍卫突然停下步子,看着涟汐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现在可是,可是雍亲王的人吗?”
“嗯。”涟汐点点头,不想瞒他什么。而佟侍卫脸上闪过的不是伤痛,也不是惊讶,却是一种担心,“你若是跟雍亲王,是没名没份的,八贝勒不也是……”
“大哥!”涟汐喝止了他的话,表情严肃起来,“大哥,我问你一句,你是八爷的人吗?”
“我只是我自己。”佟侍卫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严肃起来。“你放心,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我进宫是遵从阿玛的意思,与其他的无关。”
“对不起,大哥,我太激动了。”听他这样说,涟汐松了口气,也觉自己反应大了些。
“没事,你也是担心嘛。”佟侍卫笑笑,算算时辰,便先离开了。涟汐留在原处,也不想坐下,站在一棵大树下随意哼着歌。
腰上突然一紧,然后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怀中。并不太熟悉的气息,还有扣在腰前的手,涟汐立刻明白身后之人到底是谁了。用力挣扎起来,那只手却越扣越紧,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都快可以感觉到唇若有若无的轻触了。
“八爷,请放开我!”涟汐越是挣扎就被抱得越紧,都快喘不过气了。她已经弄不清了,八阿哥每次的态度都不一样,这次又是怎么了?
“美人在怀,又岂能放开?”八阿哥轻轻在她耳畔说着,话语温柔且有一丝暧昧。脸上却无戏谑之色,但也谈不上认真。涟汐若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定会更加糊涂,弄不清他真正的用意。
“你只要不再动,我就放开你,听话,嗯?”八阿哥蛊惑般的说着,细细闻着她的发香。涟汐僵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再做无力地挣扎,于是放松身子由他抱着。
“这才乖嘛。”八阿哥说着,轻轻吻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涟汐一颤,有些冒火,“现在该放开我了吧。”若是再不放,就要考虑防狼术了。
“八弟,这么好兴致出来散步啊。”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八阿哥不易觉察地弯了一下嘴角,终于松开了手,转过身去。“是啊,天气如此之好,四哥也出来随便走走吗?”
话不投机又没有多少话可以说的两人自然很快就有一个要离开,八阿哥算是识趣地走了。四阿哥看了涟汐一眼,竟转过身去,不说话,不离开,却也不走近。
涟汐慢慢走了过去,试探地拉他的手,没有被甩开,这才轻轻贴了上去,“你吃醋了?”
听得他哼了一声,涟汐半委屈地开口了,“我可不解释,你要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好了。”
又过了一会,四阿哥终于转了回来,脸上硬邦邦的。涟汐伸手揉着他的脸,微嘟起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这样板着,你说过不瞒我什么的。”
“我,相信你。”简洁地说出这句,四阿哥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涟汐灿烂一笑,算着差不多到时间了,凑上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跑开了。四阿哥摇摇头,终是淡淡笑了。
总算得了闲,涟汐见到了雯洛,当然还有一旁近乎寸步不离的多尔济。聊了下近况,雯洛正说笑着,突然咳了几声,多尔济立刻紧张起来,又是披衣又是递水的,不让两人再多聊,亲自把雯洛送了回去。
涟汐笑笑,收拾着桌上的茶杯。不多时,多尔济又来了,来取雯洛落下的帕子。他对涟汐说了声“抱歉”就要转身出去,涟汐忙上前拦住了。
“洛洛可是有什么事?”多尔济为何如此紧张?莫非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
多尔济收回已掀起帐帘的手,顿了片刻,平静地开口了。“去年冬天洛洛病了,很严重,御医说,若是再发一次病,洛洛恐怕,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洛洛先天不足,如今已似燃尽之烛,我只能尽我的一切所能去多护她一天,我只希望我和她的缘分,能够再长一点,一点就好。”多尔济眸中有晶莹闪过,他背过身,用手抹抹脸,又说了句“洛洛请你今晚过去,大家一起聚聚”,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一刻也不愿离开雯洛,他要守着她,他害怕再也见不到那虽苍白却比花还美丽的笑颜,他害怕他挚爱的妻子,会先他而去,那是噩梦,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涟汐手中的茶盏早已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洛洛,洛洛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吗?刚刚绽放的花朵,就要凋谢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洛洛会和多尔济白头偕老,会永远幸福的,她的生活才刚开始,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涟汐脑中心中乱成一团,再抬头时,竟已到掌灯时分。还没迈出一步,涟汐身子一晃就跌坐在地。站了几个时辰,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涟汐打盆水洗了脸,又换了身衣服才往雯洛那走去。一路上一直安慰着自己,总算在见到雯洛时恢复了脸色。
人都到齐了,伊晴十四两个,四、十三两个,都已坐定。涟汐坐到四阿哥和十三中间,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过雯洛。今晚雯洛点了妆,穿了身桃红的衫子,一如十三生日那夜,恍若误坠人间的精灵,虽失了翅膀,却依旧美好快乐不似在尘世。
桌上有几坛酒,上好的女儿红,多尔济给每人满上,到雯洛面前时顿住了。雯洛冲他一嘟嘴,他终还是给她倒上了。雯洛给了他一个只会对他的温柔含情的笑容,从桌下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
“我们终于又聚在了一起,真的好难得,也很开心,来,大家先干一杯,以示庆祝。”雯洛刚一举杯,就被多尔济拦住了。另一边的十四也截住了伊晴的杯子。不用说,剩下的两人也拦住了涟汐的手。
“这么开心的时刻,还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