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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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罂-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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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多太多钻进耳朵,关于两个月的激战。浓的,淡的,薄的,厚的,他只收下最后一句:再迟,她就要被送进监狱了。

  无论如何他不狠她们,无论如何这不是他可以奉上的告别方式,他只希望自己与她们各自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幸福地生活,尽管与他无关。

  他回来了,在她们绝望之前。

  法庭的门开了,他摘下墨镜在人们倒吸的冷气中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正在讲话的法官下巴吊在那。井上纯子撩起眼皮,脸微微抽动,沈静娴死靠在椅背上,放下翘起的腿。

  他望着井上纯子摘下墨镜,笑了。

  “呃,下面被告人做最后陈述”

  他抬起头,他想看清他们是怎样为自己拼杀的。

  沈静娴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身:

  “今天的控告我无话可说。我只想告诉小锋伤害你并不是我本意,你的沉默,你的眼神都让我发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每一次你受伤后我都好难过,我都对自己说再也不伤害你了。你十一岁那年我已经说服自己不再逼你,让你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我不知道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我确实对你做过一些不太适合的事,可毕竟我供你吃,供你上学,给你我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我已经在尽力扮演母亲的角色。至于那八年如果对于你真的是一场噩梦,我可以向你道歉。小锋,你要相信当初我把你从台湾抱回来是真的想好好抚养你,只是我采取的方式有些偏激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对于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可我相信你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明白那八年我们是如何一起走过的。小锋,从你三岁起我就打定主意要一辈子做你的母亲。我相信今天只是我们所面对的一个小困难,我们一定会走过去的,小锋,家,永远都在等你。”

  他眼中的泪开始打转,他告诉自己不要哭。

  被告席上的人还是死靠在椅背上,台下的井上纯子恶狠狠地望着他有些泛红的眼,手上的青筋都在抱不平。不远处的欧阳念儿已经在擦眼泪,谁都看得清的伤悲。他忘记了转头,给她们一些光辉。

  “案件有关键当事人出现,本庭宣布休庭,一星期后再审。”

  小锋终于起身,戴上墨镜,拉紧上衣。

  他走向她,仿佛没有任何牵挂。

  “井上社长让您受委屈了,我很抱歉,请原谅”

  “龙一回来我很高兴”

  她暖暖地笑着,让他心颤,她瘦了,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疲惫,连他要回国时都不是这样憔悴,脸上的笑纹仿佛都深了一些。

  “龙一会处理一切,井上社长还是先回去吧”

  他急于把她从这里推出去,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是只有热茶和插花才值得她劳神费力。

  “那么,麻烦龙一了”

  她挽起他的手臂,抬起头,不让泪落下来,笑容灿烂地和她的龙一在人群中穿过,被花枝刺破的手指紧紧绕着他,力道都让他吃惊,她向来只顾造型,不管真谛,这次竟如此表里如一。

  她伤得不轻,他看见她手上的青筋。

  他替她开车门,看她安然坐上车才弯下腰,隔着车窗对她讲:

  “社长先回去,我还有点事随后就到”

  “不,龙一,我等你一起回去”

  “好,那么还请社长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忍不住伸手拨去她挡在眼前的碎发,他怕她看不清。

  他回到法庭,走向焦急等待的男人,他坚毅的眼神还在固他的归来,他不理Allen的笑,向他微微鞠躬问候,

  “请您马上撤回控诉,我想这件事应该有我自己来处理比较好,希望体谅,请尽快撤诉”

  他仍向他鞠躬。

  Allen瞪大眼睛看着他走来,几句简短的话,两个再生硬不过的问候,转身离开的痛快,头也不回的坦白,终于攥紧的拳头都松开。

  她笑着看他走回来。

  他拉开车门,坐在她身边,他终究还是在她身边,不枉她的脸一白再白

  他到了她临时租住的公寓,毕竟不会有人为她考虑吃什么,要住哪。在中国,他是她唯一的理由,她一个人在那,等他。

  她先进门,他静静地跟在后面,习惯性地替她锁上门,

  刚转身,还没看到她的眼神,他被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撞在门上,

  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打他,

  他的脸通红,她的眼也通红,

  她上前摸他的脸,他伸手想擦干她的泪,

  “龙一,你怎么才回来”

  她在他胸口仿佛在和那个心脏讲话,把受伤的手指按在他胸膛,手指感应到他的心跳。

  他想提一口气,想和她解释,她一下子用手指无助他的嘴,

  “让我再听听,龙一”

  他仍靠在他胸口,手指像海鳗一样解开他的纽扣,在缝隙中游走,终于到了没有阻隔的地界,她的手指有些冰凉,伏击在他胸口,他由着她,一动不动,

  “龙一的心在这里,在我手里,对吗?”

  她的手静静贴在他胸口,不想阻碍他的心跳动,闭上眼睛,想让手指铭记这种律动,那是一种太美妙的节奏,让她忘记泪流。

  直到她的手指被他烘得暖融融,她才抽出手,替他抚平衣服,扣好纽扣,给了他一个最满足的微笑。

  他才感到心口漏了风,抱她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

  她检查他的左手,问他还能多久,他说那个位置永远为她保留。

  他陪她逛街,吃饭,散步,陪她微笑,大哭,发怒,他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揽着她的腰,一起挨骂,一起被呕吐。

  他睡在她那里,她的床上,她在左,他在右。

  可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做,他和她都没有想做什么。她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让他几分敬畏几分依赖的蜘蛛,织出强壮的网,扛得住他在上面左摇右晃。他喜欢她的康复。

  这是另一种方式,像当初只隔着一张屏风的纯朴。

  他握她的手,她便对他笑,压住心痛。

  她的笑容倾国倾城,他们十指紧紧相扣,这是他们彼此说再见最后的唯一的

  理由,能给的都给了,所以才会放手。

  她问他想不想东京的樱花,一季又一季地开着,她想回去替他守着。他点点头,说从没忘记过,他扬起左手,笑着说我还有这个,她说太好了。

  最后一夜,他和她逛大街,她不想和他回去静静地闭上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睡在他身旁,无可奈何地等待天亮,恭候死亡。现在至少在冷风中他会握着她的手,容她留在他怀里,还和她讲未来,讲希望,讲什么都不重要,是他的声音才余音绕梁,他长高了,影子都能将她遮住。明天她连这影子都不配。

  他和她坐在长椅上,他今天很健谈,碎碎地讲了许多,拉萨的阳光,阳光的迷茫,台湾的夜晚,欧式古堡里的大床,讲到她靠着他睡着,讲到星星都看不见月亮,时间流浪,他还在她身旁。

  她是他的社长,她陪他走到雨季,雨季之前一直为他挡风遮阳。

  她的头在他肩上颤抖,手滑下他的胸口。

  她终于放手,让他自由。

  他撇过头,不去看她缀着泪的脸。

  她要回去了,他回来之后她可以回去了,没了他,她还有樱花。

  出门前,她和他温习暖暖的动作,她用尽力气不让自己颤抖,让他拉着手,一路上她都埋着头,专心记住他的温柔,在血红樱上诅咒,他会幸福,无忧。

  他回想她细细化妆的样子,却总是把镜头倒放,她扯去脸色的壳,他总能看见她透明的血肉,刚强的骨头,深谙的女人都成了海浪,一遍一遍冲刷他的胸膛,他恋恋地放开手,过程不重要。

  机场里,这一次她想走得彻底,只拿走记忆。

  “龙一,龙一”

  她有些急促,他在哭,

  “没关系的”

  她捧起他的脸,

  “不要哭,我也会幸福”

  她的手指寻着他的轮廓,他握住她的左手,狠狠吻着血红樱,和它道别,

  “龙一,以后要学着用自己的笑容温暖自己要让自己幸福,等我老到走不动了,你要笑着回来看我,好不好”

  她抽回自己的左手,不能再继续忍他如此恋旧,她用此刻给他上最后一课,离别,谁都得坚强地念着,看着,做着。

  “龙一,保重”

  她踮起脚,最后一次仰望他的唇,旋即便笑开,凑到他耳边,

  “龙一,我不后悔”

  他终于紧紧抱住她,她是社长,但不及格,她没办法挣脱,

  “纯子,我不后悔”

  她受了惊,泪如雨下,一下子冲出他的怀抱,转身疾步逃离他的世界,不回头,不颤抖,不找借口,不让他迷失在十字街口。

  最后一次为他哭,一滴泪他都没看见,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他跪在她离开的方向。

  “纯子,保重”

  这一次太干净了,苦的,甜的,冷的,暖的,系紧了死结。

  井上纯子的离去捡去了一个悬念,跪拜礼之后风云再现。

  第十四章

  他站起来时丢了国籍,成了他最不忍心提到的字眼—孤儿,他握着关于明天的护照,想要启航,却空了油箱。总要有一个海岛,他在盘旋,渴望出现新航道。

  他数着指头,解开纷扰,沈静娴向他亮出刀,她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死。他怔怔地点头,斜斜腰,仍继续扳着手,从左手到右手每个指头都不落下。

  她第一次跟他说一直过得很苦,他曾是她的赌注,赌的是她的活路,她说她狠毒,她有眼无珠,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这四年她一天一天数着过,他抬起眼不再专注手指的弯曲程度。

  “不要再说了,我不值得你下这么大的赌注”

  他不喜欢她把他看成赌注,赌注就意味着可以被输,输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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