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堂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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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堂纪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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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就像浩瀚的大海,我能吃到九牛一毛么?也不过坐井观天罢了。而且各人有各人口味,正如广州话看女人“各眼有各花”,假若大家只看中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办,其他的女人怎么办?
  四川菜以辣闻名,连红油水饺以辣油为汤,粉蒸牛肉则以辣粉其上,我还没有听见有人谈它。湖南菜也以辣闻名,有一回我在长沙一饭馆吃饭,我说菜做好吃一点,厨师顺手抓了一把盐撒上。有人又喜欢无锡的无菜不甜、福建菜的红糟。
  我生平吃过许多美味小吃,但使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是五六岁就开始吃起的汕头客家捞面,潮州话叫DAMI。去年,许敦乐在电话中告诉我,新光戏院附近有此面,我专程往吃,仍是落空。我很想能吃到,但现在我又希望吃不到。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失去了初恋的爱人一样,你见不到她,她的深情、青春、美貌始终活在你的甜蜜回忆中,一旦你看到的,或者得到的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你以为如何!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包饺子
在北京住了几十年,想了一下,有什么被同化了没有?没有。
  吃,大概是最容易把人同化的了。但是,北京好吃的不多,烤鸭太腻,我也不喜欢常吃,只是为了应酬外地来客和友人而已。
  姑且把饺子勉强算是北京特产吧。比较而言,我对吃饺子还是有兴趣的,这也和客观情势有关:用饺子请北方朋友,似乎是理所当然,我自己也颇爱吃。买猪肉、面粉,除三年困难时期外,似乎一直都是最容易办的。
  在北方那么大的一片地区,逢年过节,家有喜庆,就吃饺子。所以,应该说它是从农村到都市的老百姓最大众化的一种美食。饺子的馅可以用肉、蟹肉、虾、火腿、冬菇、冬笋、白菜、荠菜、野菜等等做成,这就要看是有钱人家还是一般人家而定。至于贫民,连面皮也不易得,所谓过年过节才包饺子,便是指的这些贫穷人家。
  我有个同事,是山东人,夫妻都是机关干部,他差不多两天就包一次饺子。中午下班回家,在菜市买绞肉、绞白菜。老婆擀面,烧开水,包好饺子,下锅,吃完,睡午觉,以上诸事都在两小时半的时间中办妥。
  我虽爱吃饺子,但比起那位同事,还差得太远。更抱歉的是,我既不会和面,擀饺子皮,也不会包。惟一能帮得上的只是吃和洗盘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到韩愈的老家昌黎,在一个叫做饺子楼的馆子,吃到了一笼蒸饺,那真是天下美味。从吃是文化这一角度看来,我这被老韩称为南蛮的潮汕人,也只好自叹不如了。以后在去唐山时,特地多乘一段火车,又去吃了一次。有人告诉我,如果吃运不好,馆子座位恰好被预订一空,就得白跑一趟。此后风云突变,我们有一批人在反右后被赶下乡“安家落户”;紧接三年经济困难,昌黎哪能幸免?阶级斗争的弦也愈拉愈紧。文化部门,更是犯忌,为一个“迎春晚会”闹一次小整风会;两个青年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整个文化部又得关起门来“学习”,为时近一年;“四清”时,文化部便组成一个庞大的农村文化工作队去,又站错了位,于是调回关进集训班,大门口由解放军站岗;再接下去便是“文化大革命”了。到这地步,昌黎饺子端到面前,有没有胃口也很难说了。
  但在第一次下放农村的新年,大家饱吃了一顿饺子,我也发现了几个包饺子的人才,这便为我日后请吃饺子创造了条件。这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因为紧接着的三年,我有幸不必烹自己的儿女,还每个月可以买到两斤肉、蛋、糖。我怎能一顿就把它吃光?那年徐冰为了鼓励电影创作人员搞出点好作品,给俱乐部每月搞来几十斤肉、面、蛋。三年挨饿日子刚过去,肚子有点油水了,又紧跟着来一次小整风,那些肉、面、蛋,又给我引来了满院子的大字报,不过当时吃的时候,我见到不少人向我举起一只大拇指呢。
  后来日子终于一天天好起来。在打倒“四人帮”那次庆祝大游行中,我在天安门前就遇到那几位包饺子人才,当场邀请:“明天下午来我家吃饺子!”
  第二天下午,我备好肉、大白菜、冬菇、虾米、麻油……客人到六时才陆续到达。一看厨房,他们说:“是请吃饺子还是请包饺子?” 我说:“连带一起,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是毛主席说的嘛!”
  但这些人都是好手,七手八脚,连我的儿女在内,不到一刻钟,第一锅已经下了。以下边包、边吃、边说怪话,情绪热烈,谈笑风生,这就是自食其力的好处。后来,这便成为我自己想吃饺子或请客的一种最热闹的方式,只要发出通知,打几个电话,他们也都提早到来了。
  北京请客,吃饺子当然不是最好的菜式,我吃过谭家菜八十元一桌的,十六个人分成大小两桌,排翅、大鲍鱼、大鲥鱼,连吃带拿;吃五十和四十元一桌的,仍很丰富,谭家菜初并入北京饭店的时候,除招牌外,都并掉了,时至今日,招牌也并了。
  从那以后,我们会餐的形式又改为自助餐,假如没有这一改制,我那个小小的梅竹院怎能容纳三四十个人大喝大闹?
  上月在广州,遇到电视艺术委员会的王永芳,他说:你欠我一顿饺子。其实,我多么想能够再过一次那样热气腾腾的饺子###呀!
  一九###年四月三日
  

小孙女
新春伊始,电视传播界就被投诉播出太多暴力情节。
  大电影已订立了三级制,看电视,只能合家欢。我记起###年前,曾有一位香港电视女主持人说:电视只是娱乐,对儿童无所谓影响的问题。那时她刚从电视台上下来,她的话,似乎对电视不起什么影响,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谁能干涉每一个人的“口味”呢。
  不久前,这女强人又出山担任了电视台更高层的决策者,虽然时间过去了###年,她也许有了新的看法,但是我还是想把我的见闻、看法说一说。
  先从我家说起吧。大前年,我的二十个月大的小孙女和我坐在一起看电视,荧幕上播放的是豫剧《柜中缘》。岳飞被秦桧陷害后,岳云逃进一家民户,官兵追捕敲门,民女将岳云藏在柜中,官兵入内抄家,逼问民女。这时,小孙女突然从沙发上跳下地,满脸怒气,指着荧幕大叫:“他怎么躲到箱子里不管啦。”
  她早晨醒来,下地打太极拳,那是从电视上学来的,虽不熟练,但步法、动作也颇有味道。电视里变魔术,她也变魔术,拿一条手绢一挥,丢到背后,双手一拍,表示变没了,她在鬓角插一朵花,照着镜子,自言自语道:“新娘子!”也是前几天在电视中看来的。
  在她两岁半的时候,她爸爸给她买了个电子琴,随着音乐的节奏,她跳起舞来了。那是什么舞?是她自己发明的,但跳得似模似样。问她在哪里学的,她说,电视里老师教的呗。
  她看到荧幕上警匪互斗,然后警察捉住劫匪时,鼓掌大叫,说长大了要当一个警察。她看到医生诊治一个像她母亲的妇女,使那妇女张开眼睛微笑,便向母亲说:“将来要当医生,好替妈妈治病。”
  看《柜中缘》那时候,她还不懂戏剧的情节;现在,她又进了一步了,已能看懂荧幕上的人在回述过去,边看边说:她在想过去的事了。
  如果把电视看成仅仅是娱乐,认为对儿童不存在任何影响,岂不是大大贬低自己的工作的巨大作用!曾经有人对六十分钟时事杂志的记者表示,该节目的影响不如那些全球性的新闻周刊,这位记者回答说:我们的作用并不比《时代》周刊差。我是同意这一说法的。当年俄国革命胜利之后,列宁说,电影这一宣传武器对他们是最重要的,如果他活在今天,我相信他一定会把电视摆到更重要的地位。事实上今天全世界的政客都已经把电视作为头号重要的宣传工具了。
  几年前,中国电影家协会开代表大会,那时全国电视方面的代表名额仅得一名,理事名额当然也相同。那位代表在小组会上发言想争取增加名额,我挨着她耳朵说:你何必争,过几天你们就得组织自己的协会了。现在电影电视大概已是“平起平坐”了吧。
  就说电影,在我家也几乎出了一件大事。事情出在上海电影厂摄制的《飞刀华》。它描述过去一个姓华的江湖卖艺者,向紧贴在大树前面的女儿的脸两旁飞刀,刀无虚发。影片放映不久,全国即发生飞刀伤人事件多起,肇事者绝大多数是好奇的青少年。我家几乎出事的人物便是我这小孙女的父亲,那时他还是一个九岁大的小学生。在他约好几个小同学到故宫的夹道去“表演”的那天,各小学校和家长已经接得通知,要严密防范学生摹仿飞刀出事故。我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立刻就“人赃”并获,避免了一件可能是不幸的事故。像这类事件在三十年代就出现了,有人看了电影后上山求仙学道,或仿效自杀。前不久有一部叫Friend(中译《人小鬼大》)的电影,写一对十四五岁男女少年在荒僻的小屋中同居,女孩十五岁就养了小孩。在香港,一对男女小孩同居还没有听说过,但十五岁女孩子做未婚妈妈却不稀奇。现实有这样的事,但在电视上以“好玩”的形式表现出来,恐怕就不无教唆之嫌吧?!
  至于暴力影视,无论是在戏院还是荧幕上,更多得不可胜数。作为影视官或影视传播媒介的负责人,若有社会责任感,对那种不正常现象,很难安然,熟视无睹吧!
  一九###年三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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