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堂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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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堂纪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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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歪脖辖下有六七名正副部长,其他司、局、处长数十位。齐燕铭,因为他原是国务院秘书长,被押回去了。夏衍、肖望东、颜金生、陈荒煤、赵辛初、钱俊瑞等,后来都被押回或由北京卫戍司令部送进秦城保管起来。只有赵辛初,他是湖北省委书记,大概此君在位时与人无怨,所以也没有人来揪他。从他后来在干校工作的认真、吃苦耐劳及与人相处以至“文革”后返湖北省委原任,对文化部及干校熟人,有来访或有所求者,都以助人为乐,看来,他的“太平日子”大概不是无因的。
  “牛棚”的热潮已过,忽然有一个姓杨的新调副部长来到,他一到来,便直接进入“牛棚”(他的组织关系大概也交给歪脖司令了)。杨太太因为生了九个孩子,被委任为节育办公室主任。受任之日,她颇有为难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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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专案组(1)
陈伯达曾说他是小小老百姓,被毛主席嘲笑一通。我绝非东施效颦,我在文化部,确是个小小小人物,只因“文化大革命”是一个伟大的运动,上面号召每个人都要触及灵魂。但每个人似乎都怕触及灵魂,于是大家都想找死魂灵来代替,大家都紧张地挖脑袋。
  首先被人想到的是个女副局长,嘴尖唇薄,时常听到她与电影厂吵吵闹闹。给她个衔头也想破脑子,既然是女的,就给她冠上个母夜叉吧。
  但唐某,搞死电影的,一年到头下农村(据说全文化部我下农村的时间最多),忽然有人发现此人与夏衍是三十年代以来的老友,于是大字报一张贴出,它引发了思路。第二张,此人好吃,到南方在吃鱼生,以致住院数月打肝吸虫。接着:唐某是陈沂、潘汉年的走卒,“二流堂” 主……。
  这天,有个政治部的光头干部走到电影局来看大字报,这类干部,政治细胞活跃:“此人可以成立专案组?”他问身旁一个人。真巧,那人曾在八一厂呆过几天,他露出金牙,谄笑一声,细说根由。在此狂风大浪中,各人都想捞一根稻草,使自己不致沉溺,于是一拍即合,决定向造反司令献计设“唐瑜专案组”。但他们对“二流堂”尚未加以重视,只是觉得此人和反革命分子、大右派、文艺祖师爷等的复杂关系,必然大有油水。最少自己也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多少人在这时候都想找一个避风塘。
  我与江青无冤无隙。抗日战争前夕,我主编的《联华画报》还替她发表过关于桃色纠纷的公开信。我的专案组纳入她的领导,对我的问题,应该可以获得较为公正的对待了吧。
  专案组的办公室似乎比过去热闹得多,时常有一些穿军服的人来来去去,每逢有军人到来,他们便停止了审讯,大概是听指示去了。
  现在我是属于中央的人了,我的专案组叫中央专案组。人们以惊奇的眼光看着这小人物怎的一跤跌上了天,全国十亿人有几个能获此殊荣!
  后来我才知道,我之跃升中央专案组,正是江青旗手的提拔。
  再后来我逐渐明白,她从大处着眼,小处入手。轻撒网,捉大鱼,那大鱼正在毛主席和她身旁。
  专案组的头头光头和金牙,改用了笑脸、柔声。但我已看出,后面藏着一把刀子。
  审查的重点略为变动,由浅入深。
  看情形,似乎我的这个专案组已与苗子的专案组结成姐妹组了。美院和文化部都有专为“二流堂”而办的小报,那个组的人不时带着问题前来寻求解决,我组的金牙也不时缺席,大概是前往取经。
  我开始提高警惕,三思而后说。一些老运动员(又称老油条)的术语,我开始大量使用:“不记得”;“时间太长了,一时想不起”;“没有这个印象”……。
  光头终于亲自上阵,为我带“路”了。
  “你住在‘二流堂’,那地方叫四德村,你为何老往观音岩那边跑,去找谁,干什么事?”
  “那边有许多朋友,应云卫、史东山、宋之的、葛一虹……。”
  光头截断我的话:“他们都住在张家花园是不是?我问你的是旁边另一条下坡的路!叫做什么垭?”
  我说:“叫枣子岚垭。”
  “对,叫枣子岚垭。去干什么,找谁?”
  “找副厂长冯亦代。我的出版社在中央印钞厂印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张骏祥的《万世师表》,还有一本宋之的的《雾重庆》,三本书。”
  “我问你到冯的斜对过,不是去印钞厂!”说完,他用手狠狠地在桌上捶了几下,额上青筋暴出,狂叫:“死路,死路!”
  这好像人家在形容日本皇军对老百姓的说话:“你的不说,大大的死路!”一样的语气,使我摸不着头脑。我很想说:“太君,死路的没有。”忽然想起这是中国的太君,他看到我嘴唇在动,鼓励我 :“说呀,说呀!”我怎么好说。
  还是金牙有办法,他拿起他的木板:啪啪啪!“装什么洋蒜,死路,死路,找王新衡!”
  几下板子,把头脑打清醒了,原来说的是“漱庐”,军统局属下的一个特务机关,是王新衡办公的地方。
  专案组挂上中央的招牌之后,似乎颇有新的气象,人员方面也由原来的四个人增为五个人。
  光头的开场白中透露,其主攻方向大概是直向“二流堂”,因为这是一个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成堆的地方。
  他说:“你把‘二流堂’堂员是哪些人,详细说一说。”
  “‘二流堂’没有堂员,只是一些朋友住在我那里。”我把住过那里的人名念了一遍。
  “黄苗子呢?”那个新来的人插嘴了。
  “他没有住在我那里。他跟‘二流堂’没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到他的办公室去,你看到什么人?”
  “我去找他谈生意。他要结婚,需要盖一座房子,我有一个工程队,有建筑材料。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我看到桌上一份孔祥熙的批件,写一个‘可’字。”
  我曾看过“牛棚”有人买的一份苗子的单位出版的“二流堂”专刊,当时想,人民美术社和“二流堂”有什么相干?现在明白了,这人是苗子专案组前来交流情况与经验的。我私忖:一切按照当时情况,尽量简单化,追问时说忘了,再略加补充,不要让他们抓到前后自相矛盾。与苗子撇清,我相信他也不会在此时向这种人编造故事,向他们讨好。
  

我的专案组(2)
我最后毛算一下,不算金牙的多种花样的刑罚,光头对我打了十来次耳光(说被他打聋了未免太冤枉他,但是促进早聋,恐有关系)。而苗子专案组的来宾拳打脚踢的次数,却大大超过光头。
  “我的儿,中状元,如何是好,一家人,喜得来,大放悲号……”
  “屈打成招,招为东床佳婿……”戴浩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些四川怪戏曲,他每次来到“二流堂”,人未到门前,这些怪腔已在院里回荡。他是“二流堂”最喜欢惹是生非的堂友。今天,我是在专案组的公堂上,受了二十大板,在被押回“牛棚”的路上,我心中哼着“屈打成招,招为东床佳婿”。招是招了,却未被招为东床佳婿,不过,一时我却把痛楚忘了,我微微一笑,押送的人愣了。
  我被带进了“漱庐”。我和军统的第二级头子王新衡称兄道弟,但我却从未踏进他的衙门半步。如今专案组把我推进去了,以后,我便必须把里面的景物向他们描述。但是糟糕,很不巧,进去了,却找不到熟人,我又退出来了。
  “别演戏了,你又不是好的演员。”光头把桌子一拍,“你何必找人,你就到自己的办公室好了,给你两天的时间,把你在你的办公室内,也就是你在那岗位上的所作所为,一件不漏地写下来。坦白从宽对你还是适用的,当然抗拒从严对你更非常适用。”
  现在苦难迫在眉睫,我恼恨当年在电影圈中混了偌长时期,没有学会当一名奇案的编剧,既能使老板口袋里麦克、麦克,又能使观众鼓掌欢呼,此刻还能满足专案组。
   。。

祸从口出
我的脑袋装满了自由主义,玩世不恭、落拓不羁、资产阶级等等离奇货色,幸好没有装上山头主义、宗派主义、地方主义、霸道主义,否则就是满汉全席了。
  看病归来,专案组特别恩准休息,可以卧床。
  睡在床上无以自遣,说了几句怪话,发了一通牢骚,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照常押解“上班”。一进门,只见金牙手执木板,满脸横肉,怒气冲冲,双目圆睁,大声叫嚷:“跪下!”
  这是我经常做祈祷的地方,在红色宝像前,没事也要乞求保佑,何况现在戴罪在身。接着,啪啪啪,接连三板。
  我瞪着眼,心里想着:“大事不好了,有人告密。”
  告密者随时都在身旁。我即使赖成发高烧梦中说呓语,但那时代,你说呓语也不行,更说明你在梦中也不忘反攻倒算。
  金牙用力打了十一大板,正要打第十二板时,光头叫:“今天饶了你,小小动武,让你清醒清醒。”这恩惠并不说明他有慈悲之心,他大概怕把这医院要留医的钦犯打死了,如何向“文革”小组交待。金牙的表态似乎也无可非议:一、表示决心;二、不徇私,因为我们是电影局的同事;三、报点私怨,他原是八一厂的小干部,八一厂为清队伍,把他塞到电影局,他和我攀关系,我唔唔呀呀。我心里想:这官僚主义和口没遮拦必将害死我。
  

“二流堂”的解放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清晨,全国都下了半旗,所有的电台、所有的扩音喇叭都播送出哀乐。
  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了!
  “学习班”里的气氛更沉重了,人们的心情除了对毛泽东之死的哀悼,更有对自己前程的担忧,一种惶恐的情绪弥漫开来。
  有一天,廖沫沙夫人陈海云给我看一张刊载江青谈“二流堂”问题的小报,我用力将它往地下一扔,可以说明当时心情的烦躁。
  这个时候,江青也重操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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