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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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1936-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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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晚唐王昌龄的《闺怨》,看见军车,站在楼上,不由得就涌起这几句。”
  喜好打趣的栾干事搭腔:“黄小姐从小受的是西洋教育,自然不知道这首《闺怨》,我们这些土包子,小时候读《诗三百》、《千家诗》时,被先生戒尺打着手心,却都读过,呵呵。”
  独自在自己角落里打瞌睡的杨干事也来了兴致,站起身来边说边比画:“哈哈,黄小姐闺怨倒是有的,不过恐怕都是些西洋闺怨。‘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董干事已经成家,河东师吼在耳,似乎丧失了*女性的本能,虽不说话,却看着黄秀玉笑得更加揶揄。
  黄秀玉的父亲虽不是大员,毕竟在中央党部供职,所以她在这些人面前居高临下惯了,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非常气恼,“啪”地把小说拍在桌上。大家都是玩笑嬉闹,自觉火气发得就有些过分,于是偏转了目标。“武处长不西洋吧?但是人家有绅士风度,抽烟时知道开窗子,不像有些没教养的土包子,一根烟卷接着一根烟卷,火柴倒是省了不少,却把屋子弄得着火一样,还臭烘烘的!”

《潜伏·1936》 第一章(4)
这一手把三个年轻人震住了,都窃笑着收敛了一些。
  武伯英看看黄秀玉,把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子靠在文件柜上缓缓说:“小黄说的很对,这诗末一句就是精华所在,王昌龄一个大男人,朝廷命官,没来由这么小家子气,他貌似在写闺怨,实则在担心国家的战事。”
  黄秀玉有了武伯英这口底气,更来劲了:“就是,你们也该学学武处长,别不懂装懂,不学无术,哼,先生打手心学的诗,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要是你们先生,就打你们的嘴!”
  黄秀玉骂完,出了口恶气,反倒没有了刚才的认真,自己先笑得趴在了桌子上。三个年轻人见她这样,也都回到了玩笑的轨道,于是皆哈哈大笑。黄秀玉好一阵子才平复了情绪,对武伯英抱怨:“我下午还要去妇女教习所一趟呢!一个破巡官,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
  武伯英劝慰道:“再等等,也不急在这一时。”
  三个干事原本在心底里就有些不满,听黄秀玉这么说,也都纷纷发起了牢骚。
  闲散单位自有闲散单位的好处,虽无油水可捞,却有大把的时间以供支配。往常下午这个时候,办公室基本就剩下武伯英一人,其他四个各找由头去了外派,十有*为着私事。他们倒是深刻领会了新生活运动的实践指引——“三化”,即生活艺术化、生活生产化和生活军事化。小杨喜欢听秦腔,此时往往要去易俗社的戏园子,看个下午场的戏,把生活艺术化了;小栾喜欢打麻将,几个好友拉开场子,经常要从午后战到午夜,吃苦耐劳地躬行生活生产化,虽说有赔有赚,种庄稼还有个丰收减产,一个道理;小董是生活军事化的典范,早早回家向老婆报到,手里干着家务耳朵听着数落,待遇和扛枪挨骂的粮子丘八基本相同。
  黄秀玉洋化新潮,很符合蒋委员长新运训话的要旨,“适于现代生存,配做一个现代的国民”。她从英国回到上海,又从上海到了西安,喜欢的那些情调越来越远,心中难免寂寥。还好竹笆市上的阿房宫电影院近在咫尺,门头修成宫殿式样,两个朱漆柱子盘着金龙,从办公室经东偏门过去,也就两三分钟的路程。阿房宫一天三场电影,据说龙眼和龙珠晚场时点亮,黄秀玉却从未见过,晚上城内宵禁,兵荒马乱,三教九流,女孩子家出来不安全,所以总要去放映厅看个下午场。沉浸在各种臆造的情节里,浑然忘我,也忘了身边的纷扰和眼前的失意,电影已成了抚慰心灵的良药,和信徒做礼拜似的执着虔诚。她懂英语,那些美国片子根本不是障碍,只是气恼每隔几秒画面全无后黑幕上出来的汉字台词,让梦做得不那么顺畅。
  当然,她初来乍到,旷工时还忐忑不安,间隙会回到办公室,对独自伏案忙活的武伯英撒谎。武伯英从不深究她的去向,也对她挑起的话题不感兴趣。党部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同仁,都巴巴地和她套近乎,年老的为了她父亲的提携,年少的为了临近芳泽。所以,黄秀玉觉得武伯英是个不寻常的人,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也激起了她的好感,乃至于激起了心动。
  武伯英心里清楚,这个党务巡官一定不是盏省油的灯。
  上午调查处一科长胡汉良给武伯英打过电话,通知说南京来的专属视察员齐北昨天抵达西安,今天即来党部公干,上午高层召开见面会,下午到各个部门拜访同仁。调查处是干什么的,大家都心里清楚,那是随时能让人面临牢狱之灾甚至从世界上消失的部门,而且无论你是何人,都能拉下马来。中央党部有特工总部,其下属机构在省党部就是调查处,就是后来的“西安中统”,当时称中央党部调查处,简称党调处。“中统”“军统”正式成立于1938年,此时“中统”称中央党部调查处,简称党调处;“军统”称军事委员会密查处,简称“军特处”。

《潜伏·1936》 第一章(5)
党调处空缺处长,一科机要科长胡汉良代行处长之职,这个齐视察员的架子不小,胡科长都成了他的传令兵,于是下午整个党部的底层人员比较齐整,各自在办公室内齐聚一堂恭候大驾。
  新运分会挂靠社会部,下午一上班,米部长就过来给武伯英交代:“上午开会时我见了姓齐的,不好惹,把你手下的都留住了,给我长个脸,这可是钦差,听说是小陈部长亲自点将,前来督察陕西党部的办事不力,看样子咱们成绩的好坏,全在他一句话上。”
  武伯英刚才关于解散的承诺有些自作主张,却不是傲慢,只是觉得自己这个闲散部门无关紧要,就算没有跪阶而迎,也不会引起齐巡官的不满。
  小栾说:“党部如果是头牛,社会部就是牛尾巴,咱们新运分会就是尾巴尖,虱子从牛鼻子爬到尾巴尖,也就快下班了。”
  小栾的趣话引起了一片笑声,而武伯英却没有一丝笑意。黄秀玉借风起浪:“齐北,我见过,在中央党部不过是个小角色,进我爸爸的办公室,还要喊报告。”
  武伯英抬眼看看黄秀玉,不愠不火:“但是在这里,你得给他喊报告。”
  黄秀玉刚想张嘴反驳,武伯英突然张开双臂做个下压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他面冲着南面,透过南窗看见有两个人正沿着外廊过来,走在前头的正是机要科长胡汉良。陕西地方邪,说谁谁就来了。
  胡汉良先迈步进来,破天荒穿着一身中央军少校军服,更显得身材瘦长,也更突出了那颗与身子不成比例的大头。凭心而论,胡汉良的头颅并不硕大得无朋,只是满脸横肉张扬着凶残狠毒的性格,也膨胀了头颅。他是党调处头子徐恩曾的得意弟子,徐是中央党部老陈部长的表弟,小陈部长的表哥,黄父偶尔提起来都带着几分惧怕,女儿临行时黄父告诫的唯一忌讳就是别招惹CC系的人。黄秀玉讨好的方法带着女孩子的味道,她也这样恭维武伯英,在党部里和胡汉良照了面,先大声称呼“胡处长”。胡汉良也乐得领受这个虚职,并不推辞。不过党部里的同仁都称胡汉良为处长,而武伯英只有黄秀玉叫他处长,别人最多尊称为“武总”。
  黄秀玉笑着招呼:“胡处长,今天穿的可真威风。”
  胡汉良带着几分矜持点了下头,让开身子,紧跟的那人就进了办公室。那人一进门,大家都感觉到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无形震慑了满屋人员,不由得站起了身子,武伯英也把脊背离开了文件柜。
  胡汉良张手介绍:“齐巡座,来看望诸位。”
  齐北中等身材,四十来岁年纪,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皱纹不多却每条深可到骨,如同刀刻一般。穿着一身看起来挺厚的深灰色中山装,人却丝毫没有闷热的迹象,浑身上下反倒散发着逼人的寒冷。
  胡汉良摊手指指武伯英:“总干事武伯英。”
  武伯英绕过会议桌,伸出右手与齐北相握。齐北抬手轻轻一捏,冷着脸说了两个字:“辛苦。”
  武伯英也冷着脸,点了点头放下手臂。
  胡汉良转手介绍黄秀玉:“妇女指导员黄秀玉,南京黄主任的女儿。”
  黄秀玉连忙离开办公桌迎上来,堆笑伸手。齐北却把手垂在身侧没有回应,只是多说了几个字:“我和你爸爸是朋友。”
  嘴上说着朋友,表情却如同念叨仇敌,黄秀玉收手一笑,非常尴尬。胡汉良又把其他三位干事作了介绍,几个青年赔笑哈腰,齐北却连头都不点,只是冷冷看一眼。胡汉良打圆场:“巡座到社会部办公楼,主动提出来,先从最后一个办公室走起,所以就先到了咱们新运分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潜伏·1936》 第一章(6)
胡汉良话音未落,齐北已经转身出门,他只好紧跟了出去。
  人虽走了,却留了一屋子的冰冷,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害怕打破这寂静。大家各自坐在办公桌后不再言语,看文件抄表格,似乎都忘了自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私事。
  武伯英坐在办公桌后,看看大家,心事重重的样子,拿出一根纸烟,在烟夹子上磕了半天,才用打火机点燃,根本没有去开窗子的意识。这个新来的齐巡官非常有震慑力,给大家的是惧怕,给武伯英的却是一副套索似的。
  齐、胡二人走马观花般转完了社会部二楼,下楼梯的时候,胡汉良很识相,落后一个台阶,走在齐北身侧。齐北在楼梯拐弯处突然慢了下来,轻声感叹:
  “人物啊!”
  胡汉良有些不解:“谁?”
  “武伯英。”
  “巡座好记性,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胡汉良夸完,笑容从讨好转为轻蔑,“他算哪门子人物?”
  齐北冷着脸:“从组织部到社会部,他是唯一没给我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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