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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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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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娜的母亲过世时,德拉岗并没有去参加葬礼。他现在也不记得没去的原因了。有可能他并没有被邀请,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接到了邀请,却编了个不能去的理由。
  “你还记得伊斯米拉?席兰吗?”艾米娜问他。
  他记得。她是一个剧团的导演。几年前他们制作了音乐剧《发》,演出十分成功。在那之后,德拉岗也看过好几场她导的戏。她是艾米娜的朋友,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她与艾米娜走在一起。印象中她是一个高分贝又不容易相处的女人,德拉岗常被她惹毛。
  “今年是《发》在百老汇上演的二十五周年庆,她受邀带着剧团的人到纽约参加演出,还是参加什么庆祝仪式之类的。”太阳从云层的后方探出头来,天气一下子暖和了起来。艾米娜解开了外套最上面的那颗扣子。
  “政府准她们去吗?”德拉岗有点惊讶。他们很严格地挑选可以离开这座城的人。
  “当然,刚开始准。我见到她,她告诉我名单上有三十二个人。我说,‘三十二个!这么多人啊!’她说要有这么多人才能顾到灯光、道具之类的工作,就是那些观众看不到的工作人员。所以好像没有问题。可是过了一两个星期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名单上又多了三十个人,她说这名单还没完。”
  德拉岗摇摇头:“不可能用这么多人。”
  “对,但这还不是最糟的。”艾米娜解开了外套上的另一颗扣子。“到她交出名单的时候,上面列出了两百个人。”
  “他们准这些人离开吗?”
  “不准。他们知道这些人不会再回来。”
  以前绝对不是这样。战前,就算这是个共产党的国家,你还是可以到处去旅行。世界上只有四个国家要求你入境得先办签证。现在呢,不经允许,谁也不准走。“当初名单上应该只维持刚开始的那三十二个人。”德拉岗说,“这样他们就出得去了。”
  “约凡说没什么差别。他说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大概吧!可是也许有些人可以走。就那几个人。也许他们可以逃离这一切。”
  艾米娜抬头看着天空:“天晓得。”
  “我想,只要能走我就会走。”他知道这样说很危险。大家都厌恶那些有办法离开的人。这些人被当作懦夫,虽然他猜想,任何头脑清楚的人都会想要离开这里,但没什么人会承认,即使对自己承认都不会。敢大声这样说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要离开这里只有两种方法。要不你认识某个有力的人,你就能穿过坑道离开,不然你就要有钱。除此之外,你就要困在这里。战争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就都离开了。而现在城里那些有钱有权的人,都是因为战争才发达的,所以他们根本也不想离开。
  艾米娜并不惊讶他会那么坦白:“你怎么没有跟着芮莎一起走?”
  他耸耸肩:“我那时以为战争不会持续这么久。我想要保住我们的公寓,也不想丢掉我的工作。也许我错了。”
  “不。我们得留下。如果我们都走了,他们就会下山,这座城市就是他们的了。”
  “我们留下来,他们会从山丘上射杀我们,一个也不留,然后他们还是一样会下山来。” 。。

第二章 德拉岗(4)
“世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早晚他们都要对我们伸出援手。”她说。从她说话的语气,德拉岗没办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相信。他们都亲眼看到这座城市正在他们身边崩溃。
  “没有人会来的。”他的语气比自己预期的来得严厉,“我们在这儿孤立无援,不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你不知道吗?”
  艾米娜向下看,扣上了外套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她把手放进口袋。过了一会儿,她以平静的语气开口说:“我知道没人会来帮我们。我只是不愿这样想。”
  德拉岗很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不愿这么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抱着希望,听着新闻,等待有人来阻止这种疯狂的行动。他这一生都生活在法律规范之中,你若是犯了法,警察便会逮捕你。这个社会有法治,不需多疑。然而,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一切都瓦解了。跟很多人一样,德拉岗等了很长的时间,真的是长得不合情理的时间,等待着一切恢复原有的秩序。他试着当作一切都一如往常,过着他平常的日子,就好像还有人在维持着秩序一样。在山丘上的那些人不过是随时都能解决的小小不便,理性终究会获胜。然而,有一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种情况不是暂时的,并不只是系统一时出故障而已,因为没有人会来修复这一切。
  “在我工作的烘焙厂里有个男人,他先是从雅瑟诺瓦集中营幸存下来,后来又撑过了奥斯威辛集中营。”德拉岗说。那人在山丘被占领前的五六年就已经退休了。但德拉岗还是常常与他见面。他们见面时会一起喝咖啡,偶尔也会喝杯李子白兰地酒。他从没跟德拉岗提起战时的生活,一直到这场战争开始前不久,他才谈起在集中营里的日子。他告诉德拉岗,雅瑟诺瓦集中营里的卫兵举行过一场比赛,看谁在一天里杀人最多,获胜的是个叫皮塔?伯希卡的卫兵,他杀了一千三百六十个人。这场比赛让他赢了一些酒、一条乳猪,还有一只金表。战后他逃到了美国,直到现在,他的名字还在美国的战犯名册里。现在山丘上那些人,还有枪口下的这些人,许多都是当年集中营牺牲者的儿子或孙子。
  “上一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告诉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比你想象得到的更糟。’”德拉岗说,“他在战争爆发前一天自杀了。”
  艾米娜甩甩头:“怎么样也不会比发生在集中营里的事更惨。”
  德拉岗想了一下,衡量着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所谓的受苦。“不,不会那么惨。我也不认为他是这样想的。我在想,他是以为自己与其他的人在过去所受的苦应该是有意义的,人们应该能从这些事情当中学到教训。然而却不是如此。”
  “没有吗?”艾米娜问。
  “你看看这里吧。”德拉岗回答。
  德拉岗这句话只是顺势回答,艾米娜却真的环顾了四周。受到她影响,德拉岗也跟着这样做,他在想,艾米娜见到的是不是跟他一样?她是不是看见了四周尽是一片灰暗?她是不是看见了严重破损的建筑,看见了一片残破的街道,日渐消瘦而疲惫的人民,一路上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是饱受惊吓的动物?她一定看见了。她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他不知道为何她要认出他来,她为何不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假装他不在那里。这些都是不必要的。他不必去知道战争从她身上夺走了多少,或是,让他失去了多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德拉岗(5)
“至少这场战争,”她说,“让我走了许多以前从未走过的街道,改变了我生活的地理范围。”
  德拉岗点点头。他也注意到这件事,他也很好奇,自己住了一辈子的这座城市,竟还有那么多他未曾体验过的地方,就近在咫尺。只要一颗炮弹或是一个狙击手,就能决定哪条街会让大家熟悉,哪条街又不会让人走近。
  “战争前,我家附近有一条路我从没走过。”艾米娜继续说道,“可是因为有狙击手守在我家的街尾,我只好绕远路,走这条路。”
  “那条路上有间房子,庭院里有棵大樱桃树,满树的果实都已经成熟。有个老妇人在那里捡樱桃。她至少捡了十五或二十公斤的樱桃,不过,树上还有很多果实。”
  “我走向她,大概是因为我从不曾在萨拉热窝看见过这样的树,也不知道有这些樱桃长在这里。”
  “我对她说,‘这棵树好漂亮。’她告诉我,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母亲就种下了这棵树,这棵树总是长出很好的果实。她正在捡樱桃给孙子吃,不过她有些担心,因为总不能一直都给小孩子吃甜的。我建议她卖一部分樱桃,她说,她会考虑这么做。”
  “很巧,过了几天,约凡从别人那里拿了一大包五公斤的盐回来。我们根本不需要,也用不了那么多。我就想到那个妇人,所以我经过她家时,便送了一公斤盐给她。”
  艾米娜的神情看来比较轻松,语气也很轻柔。德拉岗不大晓得她说这件事的重点是什么,不过他很高兴艾米娜肯对他说这件事。
  “那个妇人非常高兴。我没看过谁像她笑得那样开心。她还把我抱住,连那一公斤的盐都抱在了一块。我要走的时候,她拿了满满两大桶的樱桃给我。数量多得吓人。我说:‘我没办法吃这么多。我又没有小孩,我家就我们夫妻两个人。’可是她坚持要给。‘那送给别人吧,’她说;‘你怎么处理都行。我也不需要这么多。’所以我就把樱桃分给邻居,用小篮子装,分送给了十户邻居。”
  “你真是好心,肯把盐送给那妇人。“德拉岗真心地这样说。
  “我用不完啊!她也用不着给我樱桃。”艾米娜耸耸肩,“我们不是都应该这样吗?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
  “我不知道。”德拉岗说,“我不记得以前是不是这样,或者,是我们以为以前是这样。要记得以前的事,好像不大可能。”他也在怀疑,这是否就是山丘上的那些人最想看见的。山丘上的人想把他们全部杀光,如果做不到的话,他们也要这里的人忘记自己过去的样子,忘掉文明人做事的方式。他在想,他们还有多久就会成功?
  只要他站在这里,等着要过街,他就知道自己输了。是时候了,是该让他的日子,他的人生穿过这个十字路口,迈向等待着他的结果的时候了。
  “我想我该过街了。”他对艾米娜说。
  “好。”她说,“我跟在你后面。”
  德拉岗往十字路口走去。他的胃痛了起来。再跨出一步就会暴露在毫无遮蔽视野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跑了起来。他试着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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